此时,风雪终于是停了下来,月亮竟然也模模糊糊地在穹顶露了面。
也许是因为天空被大雪连续几日清洗过了,所以此刻格外澄澈,竟然还能看到不少星宿在闪烁。
只是不知道为何,那通圆的月亮的四周围着一圈的红晕,如同血雾一般笼罩着月亮,让人胆寒。
粉色的月光铺洒在四周的落雪上,似乎让这洁白无瑕的雪也沾染上了血腥气。
霍禹几人在这寂静的官道上缓缓地走着,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通红的双眼随时都可能会闭上。
一前一后的霍禹和霍山,将手放在了剑上,似乎随时都想拔出剑来,可是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拼杀一番。
也许是想要冲淡这安静得可怕的气氛,霍禹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头。
“父亲,走出这片林子,再走七八里就有传舍,我身上有伪造的符传,可以歇息一晚。”
“嗯。”霍禹身后的霍光闷着声答了一声。
不仅是因为霍光还没有从今夜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更因为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霍光不知道多久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了,也曾经想过放下权力之后,到长安城外来走走。
然而,他从没有想过,是以现在这种身份离开长安城的。
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一般,甚至比丧家之犬还不如。
不只是生前的富贵和身后的名望都荡然无存了,更要背上永远的骂名。
几十年的谨慎小心和任劳任怨,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人生至悲莫过如此。
但是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名声了吗,其实也不是。
在离开北城门的时候,霍光还有一次挽回身后名的机会,他大可以挣扎着留下来。
甚至到了此刻,他也可以掉头回到长安城去,向天子陈情,说自己逃出长安城不是本意。
那样虽然也得不到天子原谅,但是至少可以求天子下诏,让自己免去叛汉的臭名。
但是,霍光却没有那么做。
因为在横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竟然在悲愤之下,有一丝庆幸和侥幸。
为自己能够活下来而庆幸,为自己不用受磔刑而侥幸。
最开始,霍光还不愿意直面,只能端着架子给了霍禹那一耳光。
可是现在离长安城越来越远了,霍光心中的这种侥幸和庆幸正在潜滋暗长,不断地升腾。
毕竟,活下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一日在温室殿,霍光答应过天子要坦然赴死,而后的几日,他也始终是这样想的。
可是,谁不想活下去呢?
一旦尝到了活下去的滋味,霍光就再也不可能直面死亡了。
“父亲,莫要再怪罪孩儿,事已如此,已经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了,不如再向前看。”
“我毕竟是你的孩儿,父子联手,那些虚名自然会再有的。”
“成王败寇,只要人还在,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能颠倒过来。”
“就像那癫悖的天子,莫看他今日如此跋扈,可谁又说得准他来年会如何呢?”
霍禹一刻不停地说着,越发虚弱的霍光终于开口了。
“在五原郡接应的人,能否靠得住?”
这是霍光出了长安城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此话一出,其余三人不禁一愣,接着就勒住了马。
他们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都在夜幕下,瞪着眼睛看向霍光。
问出这句话,意味着霍光的心思变了,那到匈奴之后能成事的机会,就更高了。
“靠得住,此人与孩儿认识多年,是五原郡一个贩陶的行商,家訾颇厚。”
“他虽然没有官身,但在郡县之内颇有威望,在漠北又有商路,昔日与匈奴联络,都通过此人。”
霍光听罢,脸色没有变得和善,但却点了点头。
“匈奴分为多部,各部单于亦有不同,你联络的是哪一部的单于?”霍光又问道。
“我联络的是壶衍鞮单于,往来信件当中,对我颇有敬意,亦曾多次表达对父亲的敬意,若是知道父亲亲临,一定会蹑履相迎的。”
如今壶衍鞮单于是匈奴各部当之无愧的首领,麾下的控弦之士至少有十余万,牛羊更是数不胜数。
“哼,蹑履相迎?恐怕你所说的这位壶衍鞮单于连鞋子都不穿吧?”霍光言语轻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冒犯的话。
霍禹看出了霍光态度上的松动,自然连忙奉承了起来。
“壶衍鞮单于不过是鼠辈,怎可和父亲相提并论?”
“我等不过是利用他们罢了,匈奴乃蛮夷,才智不足,都是我等的垫脚石,他日我等定能曲线救汉,再创大业,百姓亦会知道我等的忠孝。”
霍禹这番拉踩的话,让霍光受用了一些,原本因为疲惫而过度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
“倒也不可过份小看壶衍鞮单于,匈奴贼寇虽不通仁义,却是奸诈狡猾之徒……”
“到了王庭之后,我等要不卑不亢,不可埋没了我大汉的威严。”霍光说得非常平静。
“禹儿,你父亲这是在提点你,还不快快允诺下来?”霍显面有喜色地催促道。
五点钟还有一更,霍氏结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