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梁延年看着城下那百余名杀气腾腾的骑兵,又看看城墙上那些和自己一样黝黑干瘦的兵卒,不抱任何活的希望了。
“霍将军既然是去做大事的,下官也不敢阻拦,那可有大将军和天子的密诏?”梁延寿再次问道。
霍山虽然是一个粗人,但是并不莽撞,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这样一个迂腐的人。
“大将军的密信和天子的密诏,就在本将手上,还请梁使君下来核验!”霍山耐着性子继续哄骗道。
“霍将军可将密信和密诏留下,然后退避三舍,下官自然会派人去取!”
“这等大事,岂能假于他人之手?!”
“那也可以放在原地,待将军退兵之后,下官就亲自去取!”
霍山越发恼怒,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剑上。
他身下那匹枣红色的大宛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烦躁,也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口中更是打着响鼻。
霍山看了看身后一里之外的军阵,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大胆!梁延年,你百般刁难,莫不是已经和蔡义老贼同流合污?”
“快快打开城门,否则破城之时,就是你陨命之时!”
“快快开门!”跟着霍山的那些骑兵也拔出了剑,嚣张地叫嚷着。
“霍将军,你等无诏而入城,才是大逆不道,再不离去,休怪下官动粗!”
三十多年来,梁延年只在年轻时见过大股的杀气腾腾的匈奴人,此刻说出这些狠话,声音中不禁都发起了颤。
这惊慌的情绪被城下的霍山等人听了出来,笑骂之声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反观城墙上的那些兵卒,一个个脸色苍白,面无血色,显然也已经被吓坏了。
这些兵卒当中不乏经年的募兵,他们也在这边塞见惯了风雨,一般不会被小场面吓住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两路叛军足足有七万人,兵卒不过五百,哪怕赔上阖城百姓的性命,也是抵挡不住的。
梁延年干裂得起了白皮的嘴唇抖了抖,最后才对着自己的部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城下乃叛军,我等乃汉臣,怎可向他们低头,本官与你等一同御敌,绝不后退!”
一阵迟疑和沉默之后,这些饱经风霜的边郡汉子们点了点头。
没有高官厚禄做诱惑,死后甚至连名字都留不下,更不知道坟上是鲜花还是狗屎。
但是一个“汉臣”就能让他们义无反顾了。
“来,放箭,将他们射走!”
“唯!”
灵武城西城墙上的这百多个材官拉开了手上的角弓,从垛堞缺口处瞄准了城下的骑兵。
“放!”
“嗖嗖嗖!”百来支铁箭齐刷刷地射了下去。
这些角弓力度不过一百多石,威力中规中矩,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仍有可观的杀伤力,当即就射翻五六个期门郎。
“再放!”
瞬间,又有三四个人应声而倒。
城下的霍山没想到这梁延年竟然真敢放箭,顿时是有气又恼,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城去,杀光这些狂人。
但是,百余名骑兵根本就攻不破这灵武城,只得下令暂且撤退。
城上的材官们一看叛军逃窜,连着放了几轮箭,又让十几个叛军沿路倒下。
“停!”梁延年高声下令,材官们才停了下来。
看着地上叛军的尸体,材官们都有些兴奋,抑制不住就兴奋地欢呼起来。
梁延年也跟着“嘿嘿”笑了,但是这笑容中难免有一些苦涩。
这几十个人,在那七万大军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灵武城能不能撑过今日,恐怕都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从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开始,梁延年就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
接着,他就在城墙上来会巡视,一边安抚着士兵,一边派人将灵武县尉宋礼找来了。
宋礼也已经五十岁了,身材魁梧,但也有了一些老态。
梁延年和宋礼品性相投,私下的关系很好,两人今日分守两处。
“你立刻派人到城东去,准备将那三万斛粮草尽数烧掉。”梁延年说道。
“烧掉?那可是军粮。”宋礼吃惊地问道。
“今日还是军粮,明日就是叛军之粮,全部烧掉,一粒粟也不能给他们!”梁延年发狠着说道。
“叛军搜不到粮草,恐怕会对百姓不利。”宋礼说道。
“修礼,这三万斛粮如果落入叛军之手,恐怕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啊。”
梁延年话里的意思宋礼又怎可能不知道。
面对眼下这种局面,莫要说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只能成全“一美”也很难。
“下官晓得了。”
“再挑处最能骑马的使者,立刻给南边那几座城送信告急。”
梁延年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再派一路前往长安的信使,这一路不走驿路,直接将信送到未央宫去,以免节外生枝。”
梁延年和宋礼都有不开城门的骨气和魄力,但是谁知道其他城池的县令都尉也能如此呢?
“另外,打开西门,让城中的百姓逃出去吧。”
梁延年回首望向城内,心思万千。
昨日,他们将百姓疏散进城的时候就已经人心惶惶了。
百姓不知道要袭击他们人的是谁,但是却都感受到了大战前的压迫感。
“叛军恐怕很快就会围城的。”宋礼说道。
“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吧。”
然而,梁万年的话音刚落,突然就听到身后的材官们发出了惊呼。
两人立刻转头向西看去,那几千叛军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他们要开始攻城了!
在这辽阔苍茫的北地,这几千人看起来也不算多,可后面还有几万叛军呢。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只是眼前这些叛军,对梁延年来说,就已经难以应付了。
梁延年对着宋礼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看,不用再犹豫了,所有的人都逃不走了。”
“使君,下官可以派人将使君的老小送走。”宋礼压低声音道。
“阖城的百姓都在这里,本官的家眷自然也要在此处,他们走了,军心是要乱的。”梁延年故意高声说道。
一旦城破,其余的人也许还能活命,但梁延年的家眷只会惨死。宋礼不知道再如何相劝,因为梁延年说的没错。
“去烧粮草吧,事不宜迟。”
“唯!”宋礼郑重地行军礼道。
梁延年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来到了城楼的檐下,这里立着一面巨大的战鼓。
这虽然已经是一面几十年的老鼓,但是仍然可以敲得响。
梁延年身形瘦削,背对着晨光显得更加黝黑,但是不知为何,却有少年将军的风采。
他看着远处的叛军,举刀指向前方。
“击鼓,上城,守御,杀敌!”
“唯!”鼓手答道。
急促厚重的鼓声响了起来,传到了四面的成楼上……
它唤醒了其他的同伴,沉重的鼓声从四面汇聚到一起,在灵武城上挑动起了紧张肃杀的气氛。
越来越多的人从城下涌上城墙,有材官、亭卒、卒役和普通的老百姓。
人人自危,人人不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