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广明听到霍禹的这两句话,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长过耳朵。
因为这句话哪怕只是听一听,也够得上夷三族的罪过了。
田广明是霍光拔擢上来的武将,更是霍党的核心,但他还是没有做好成为乱臣贼子的准备。
收到霍显寄出的那封信时,田广明拿出了一个霍党对大将军的忠臣和感激。
他虽然没有决定要不要立刻率军返回长安为大将军助阵,但是至少决定先让大军开拔南返。
可是让田广明感到意外的是,霍禹的信接踵而至,里面光明正大地提出了田广明一同参与“清君侧,诛蔡义”的大计。
田广明以“情况未明,不宜擅动”为由,恳求霍禹再深思熟虑一番。
没成想霍禹不为所动,连续几次来信催促,让田广明所部加快南返归塞的脚步。
前几日,田广明率领四万大军刚刚抵达如今驻扎的地方,霍禹就再次来信,“强邀”他来营中共商大事。
田广明并不情愿,可是自己早已经上了霍家的船,只能来赴约。
此刻,霍禹当面问田广明这个问题,让后者没有任何的回避和迟疑的余地了。
田广明之前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同样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他支支吾吾一番,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霍禹那刻薄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以前,田广明这些人为了谋得高官厚禄,在父亲和母亲面前不知道有多谄媚。
如今真正到了用人之际,他们一个个却推三阻四,丝毫没有忠心可言。
“怎么,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田将军还没有拿定主意吗?”霍禹端着架子向田广明质问道。
说话的时候,霍禹不由自主地就模仿起霍光那副威严的模样。
但因为缺少执政朝堂中枢二十余年的阅历,霍禹看起来却更像是沐猴衣冠,显得不伦不类。
“小将军,此事干系重大,长安城如今的情况到底如何,我等一概不知,恐怕不能轻举妄动!”田广顺嗫嚅道。
“嗯?田将军不会没有收到从长安城送来的那封信吧……”
“那是我母亲亲笔所写,田将军难道以为是本将的母亲在欺骗本将吗?”霍禹不悦地说道。
“不不不,本将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那之后,长安城就再也没有过来信了……”
“而我也问过了来军中送粮的边郡属官,长安城的局面情况已经平息了下来……”
“说不定大将军已经稳定住了局势也未可知?”
田广明小心地遣词造句,生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会得罪霍禹。
这倒不是田广明的托词,不只是他,霍禹等人也打探到了许多新的消息,长安城十月二十五日前的局势他们掌握得非常清楚。
这些消息有好也有坏。
大将军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并且很快就会回到朝堂上继续担任领尚书事、大司马大将军。
天子亲自到大将军府为霍显祝寿,并且赐给霍家可以免罪的丹书铁券。
霍成君要提前到未央宫当皇后了,这皇后的称呼以后会更加名正言顺。
……
这一个个都是好消息。
只不过,这些好消息中也掺杂着一些坏消息。
天子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将长安城搅动得满城风云。
一口气就收拾掉了任宫、乐成和田延年,并借机还掌握了许多的朝权。
而最大的坏消息莫过于大将军在朝堂上请天子亲政。
两边相比,这好消息都是锦上添花,坏消息则是雪上加霜。
霍禹和范明友他们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长安城的局面看似天子和大将军打了一个平局,实际上大将军输了。
因为天子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而大将军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小。
“既然田将军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那应该也知道县官亲政的事情了吧?”霍禹问道。
“这、这自然是听说了的。”田广明吞吞吐吐地答道。
“那田将军觉得县官真的会放过我们吗?”霍禹仍然是一脸的阴晴不定。
“我等此次出征并未犯什么错,而大将军又已经官复原职,县官没有理由,想必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从田广明的这几句话里就能听得出来,他仍然想要当“汉臣”。
这“大逆不道”的话终于惹怒了霍禹,他抓起案上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田广明!”霍禹直呼其名,让田广明顿时愣住了。
“十年前,当你上门来,求着要当我霍家的爪牙时,就注定要做清君侧这件事情了!”
“现在却假模假样地要做县官的忠犬,不觉得太迟了一些吗?”
“没有把柄?”霍禹冷笑道。
“恰恰相反,这把柄到处都是,我等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一旦走漏风声,都是族灭的大事!”
“田广明,你今时今日就要想清楚,到底是要做我霍家的忠犬,还是要做县官的忠犬!”
霍禹这时不只是直呼田广明的名字,更在话里话外毫不留情地骂他是一条“狗”。
何止是欺人太甚,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可田广明愣是不敢有丝毫的愠色,反而憋得满脸通红,仿佛真的是自己犯了大错。
而与尴尬和羞愧比起来,田广明还有一些害怕。
今日如果他再拒绝霍禹的要求,会不会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帐?
霍禹太跋扈了,完全不给他这个领兵大将留任何一点颜面,他现在就算想要点头同意,也拉不下这个颜面来。
于是乎,这大帐中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和尴尬了,那油灯劈叭作响的声音,就如同众人此刻的心情一样躁动。
过了非常漫长的一小段时间之后,范明友有些做作地咳了几声,就出来开始唱红脸了。
“小将军莫生气,田将军也莫着急,这清君侧的事情虽然很紧急,但也不急在这几个时辰。”
范明友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其他人,确定没有人要站出来接话之后,才对着田广明往下说去。
“田将军,虽然长安城的局势已经平稳了下来,但是你也知道这局面终究是不可能长久的。”
“皇后确实已经入宫,但是怎么样也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诞下龙嗣,看县官对霍家是越来越忌惮了。”
“如今县官又已经亲政了,我此刻还能手握重兵,但是只要一回长安城,这大军尽散,手中就没有任何与县官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到时候,纵使有大将军庇护和说情,县官要我们圆我们就圆,要我们椭我们就椭。”
“不如趁现在还有一支大军在手,在靠近长安城的时候,举起清君侧的义旗。”
“进可以推大将军和小将军为新君,退可以为大将军的助力,这才是正道啊。”
“假如乖乖地入城,然后听话地交出虎符,我等可还有任何一点反抗的力量?”
“田将军担心自己的家眷乃是孝和慈,但如果因此而畏手畏脚,沦为板上的鱼肉,家眷不也是难以幸免吗?”
“我等如果有这几万大军在手,县官反而会忌惮几分,加上大将军在长安城周旋,家眷亲戚反而安全许多。”
“小将军刚才也是想为我等谋一条生路和一个前程,所以才会如此急切,田将军倒是不能有任何的糊涂。”
范明友不愧是宿将,他吊起那双三角眼来,细细地说着,分析得头头是道,让田广明不禁又相信了几分。
“刚才确实是我操之过急,有一些失礼了,田将军见谅。”霍禹板着脸生硬地说道。
田广明是个聪明人,他连忙就坡下驴,再次称谢。
权衡再三,田广明的心里终于是横了下来,做下了决定。
他将那案上的酒一饮而尽,就打算要站起来说话。
然而田广明话未出口,这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了。
在外把守的霍山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