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朕的话已经一一验应了,难道仲父还要说朕不懂军务、不知兵吗?”
天子那一脸嘲讽,让霍光怒火中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朝天子的方向迈了一步,青筋爆出的手也按在了剑上。
这狭小的正堂当中,顿时就多了一分刀光剑影的气息。
霍光面色铁青地站着,他没想到天子竟然会用这种强硬的态度来否定自己,没有给他留一点颜面。
另外,他还想起了一处怪异:这天子居然对这捷报毫不意外,似乎早有准备,所以才能应对自如。
数个月之前,天子确实三番五次地公然阻挠大军此次北征,这是朝堂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时候,满朝的百官公卿都以为天子初登帝位,说的都是癫悖之言。
而如今再看天子当日说的那些话,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
霍光手里捏着的这三份分量很轻的“捷报”,本身就没有太多的底气,如今就更是觉得心虚了。
他站在尚书署的正堂中,和天子四目相对,放在剑柄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后知后觉的丙吉和蔡义也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连忙站起身,半真半假地拦在了霍光和天子之间。
他们有些惊恐地看着霍光,深怕这个跋扈惯了的大将军一时兴起,把剑拔出来,做出不轨之事。
蔡义也有剑履上殿的优待,腰间也有一把剑,这老头竟然也哆哆嗦嗦把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似乎要和霍光一决高下。
一旦霍光发难,蔡义会毫不犹豫地“以身护主”!
另一面,被天子的笑声引出来的其他人,也呆站在院子当中,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往正堂里张望。
这尚书署的里里外外,登时陷入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里。
……
刘贺对霍光的反应并未感到意外。
如果霍光毫无反应,刘贺反而要看不起他了。
刘贺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仲父莫要生气,刚才朕所做之事却有不妥,是朕错了。”
看霍光没有反应,刘贺又似有不满地对丙吉和蔡义说道:“蔡卿和丙卿,如此惊慌失措做甚,难道怕仲父当众弑君不成?”
丙吉和蔡义连说不敢,而霍光也终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忤逆,将手从剑上挪开了。
“三位爱卿,朕觉得站着太累,还是坐着议政吧。”
“诺。”
刘贺坐下了,霍光三人也坐下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贺才开口打破了僵局。
“朕明白仲父的意思,仲父想说的是此次出征是因为天时不利,所以才难以取得大胜,三位将军能有所斩获已经值得褒奖了……”
“朕说的可是仲父的意思?”
霍光良久没有做声,但是最终仍然是点了点头。
“朕体恤出征将士们的辛苦,也知道未能取得大捷未必是他们有错。”刘贺刻意在“未必”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的这两句话,稍稍缓和了一下气氛。
今日来的时候,霍光虽然想要将范明友等人的“战绩”定为大捷,但他也知道这极为不容易。
如今,他与天子交锋了两三个回合,更意识到这大捷恐怕是说不过去了。
亲政之后,天子又成熟了不少,品性也变得更加强硬了。
而且,天子似乎对军务也有所了解,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
自己似乎又错看了天子一遭。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立功不成,但求无过。
“仲父觉得朕说得可有几分道理?”刘贺追问到。
“陛下能体恤前线将士的辛苦,实乃圣明。”霍光淡淡地说道,眼中的杀意收敛了起来。
“但是谋划半年之久,劳师靡费,所耗费的钱粮以亿计数……”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过去,恐怕也难以服众,就更别说将无功定为大捷,也更难让天下百姓信服。”
“斩敌千余人也好,斩敌十九人也罢,这都要大张旗鼓地论功行赏,恐怕会沦为天下笑柄。”
“仲父觉朕说得可有几分道理?”
刘贺这的这几句话由浅入深,条理清晰,摆出来的理由更是让人无法反驳。
斩敌十九人,真的写到诏书里大行封赏和举国褒奖,霍光也觉得面上无光。
罢了,此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霍光的眼前闪过了田广顺等人的样子,满腔的杀意再一次升腾了起来。
真是一群废物,让自己在天子面前唾面自干。
“陛下所言极是,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刚才一时心急,又想到将士们的不易,所以才会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仲父不必自责,尚书署本就是商议政事的地方,有争执在所难免,只要一心为公就无罪可恕。”
一心为公,这四个字让霍光有些震动。
如今的他还担得起“一心为公”这四个字吗?
霍光不敢深究这个问题,似乎这四个字下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对天子的想法表示认可。
“谢陛下开恩。”
“仲父身为大司马大将军,认为当下的局面该如何处置呢?”
霍光坐得端正了一些,刚才的颓势一扫而空。久在朝堂枢纽,就要有着处变不惊的本领。
蔡义和丙吉也终于是长嘘一口气,门外的各部尚书和各部御史也都回到了自己的阁里。
“出征的汉军原定在十一月三十归塞……”
“如今既然气温骤降,恐怕再难寻到战果,也就没有必要再让将士们孤悬塞外了,陛下可下诏让他们提前归塞。”
霍光此言,并不是真的让刘贺下诏让大军提前归塞,只不过在暗示天子莫要追究他们提前归塞的罪责。
“准奏,朕同意让大军提前南返归塞。”
兵部尚书赵充国和兵部御史范明友都不在长安城,兵部事宜仍然由霍光代为处置。
“另外,将士出征已久,思乡心切,陛下还要下诏并颁铜节,让大军有序从边塞退回长安。”
霍光说得很平淡,但是内心很紧张。
范明友等人立功无望,那么就必须让大军和军中的霍家子侄赶紧返回长安。
成为自己手上的筹码。
被霍家子弟掌控的南军、北军抵达长安城的那一刻,霍光就能进退自如了。
进可以夺权,退可以自保。
于公于私,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于私的成分更多一些,所以霍光才更要让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以免被天子看破。
说完这句话,霍光开始观察起天子来。
天子未发一言,似乎在思索什么,这让霍光感到了一些不妙。
“陛下,是有什么顾虑吗?”霍光试探地问道。
“此事,朕不允。”
刘贺说得平静又干脆,以至于霍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说好军务仍归自己处置吗,为何今日事事都不顺心呢?
“陛下,老夫恐怕没有说清楚,是……”霍光居然还想要再解释。
“仲父,朕明白,但是朕不允!”
这句话,是刘贺盯着霍光,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利刃。
昨日,当刘贺将那道诏令和铜节交给韩德之后,他的手中就有了足够的筹码。
可以在军务上对霍光说“不”了。
“陛下这是为何?”霍光甚至都忘记了愤怒,反而全是错愕。
而与他一同错愕的还有蔡义和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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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