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汉的成制,天子大婚一共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和婚仪这六个步骤。
在今日之前,前五个步骤都已经完成了,所以就只剩下亲迎和婚仪这两步了。
如果是在长安北城郭的寻常人家里,男子必须亲自带迎亲队伍前往女子家门,迎娶新娘。
由于天子地位尊崇,自然不可能亲自迎亲,于是就改由一子女双全的朝臣率皇后的车仗、仪仗去迎亲。
承担此重任的当然是宗亲之首,当朝宗正刘德。
前一日,未央宫就已经是处处张灯结彩了,椒房殿虽然没有重修,但也已经打扫一新,所有的器物用具也更换了一遍。
未央宫里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正静静地等待着自己另一位主人驾临。
……
元凤七年十月三十,天朗气清,是这几个月来最好的一个晴天。
而这一日,是皇后入宫的吉日。
寅正,百官公卿陆续来到了未央宫,在前殿的丹墀上列好了队伍,准备参加天子大婚之礼。
卯初,皇后车仗、仪仗、鼓乐在昌邑郎的护送下,由刘德率领离开未央宫,一路钟鼓齐鸣,抵达大将军府外。
卯正,霍成君换上皇后冠冕、袍服,辞别双亲,坐上了皇后的安车,在鼓乐声中再次折返未央宫。
辰初,天子莅临前殿,在殿中等候;皇后车仗从东门驶入未央宫,直抵前殿丹墀下。
辰正,皇后缓步从阶梯上到了丹墀之上,在太常属官、宫女的护送下,来到了前殿。
……
这是霍成君第一次来到前殿,在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时,曾经听父亲与她说过这里的样子。
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虽然已经是大将军了,但还能时时见到他的笑脸。
不像此刻,父亲就站在百官公卿最前面的位置上,却漠然地将手放在胸前,一言不发,冷若冰霜。
刚刚,霍成君在家中与他们辞别时,霍光面无表情,霍显喜不自胜——都让霍成君亲近不起来。
“爹爹,今日你要去哪里?”
“爹爹要去前殿上朝。”
“前殿,前殿是哪里?”
“前殿就是长安城里最高的宫殿,站在那里,可以一眼看到东城郭的外墙。”
“那前殿里可还有其他人?”
“当然有,皇帝就在前殿了。”
“那爹爹这前殿是个什么样子?”
“前殿有高大的柱子和粗壮的横梁,四处可见龙纹云纹,屋顶一眼都望不到顶……”
“那有一日,我也要陪爹爹一起去前殿,见一见天子!”
“好!”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见霍成君从未想起这件事情,如今却想了起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真的以皇后的身份来到了前殿。
“皇后拜皇帝礼!”
站在一边的太常丞高声喊道,将霍成君的思绪拉回到了当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子,提着沉重华丽的袍服,缓缓地跪了下来,深深地向遥远的天子行了一个拜礼。
“皇帝迎皇后礼!”
刘贺站了起来,稳稳地走下了玉阶,来到了霍成君的面前,轻扶着霍成君的手,将其从地上搀扶起来。
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中的羞涩,就携手而行,登上了玉阶,一左一右在皇榻上坐了下来。
“群臣拜皇帝皇后!”
群臣参拜;起,再拜;再起,三拜!
……
天子婚仪,自然是繁琐到了极点,而后还有许多步骤。
从辰时到午时,又从午时到酉时;从未央宫到高庙,又从高庙到未央宫。
前前后后整整折腾了一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皇帝和皇后已经很疲惫了,而百官公卿更是面容都已经僵硬。
当太阳从西边落下去的时候,百官公卿才得以离开未央宫。
然而,皇帝和皇后却还不能歇息,朝中的程序已经走完了,还有许多宫中的规矩。
在未央宫那些大婢女官的引导之下,二人又共经历了许多繁琐无用的礼仪。
这些礼仪不知所云,许多只是取了一个吉祥如意的谐音,但是那些大婢女官们庄严肃穆的模样,与前朝的重臣并无二致。
这让皇帝和皇后不得不端着架子,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凭她们摆弄。
直到戌时之后,椒房殿连带着未央宫,才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
在椒房殿那有一些空旷的寝殿中,就只剩下刘贺与霍成君了。
刚刚的婚仪,有沐浴更衣的一步,所以他们已经换下了隆重华丽的冠冕袍服,穿回了寝袍,稍显轻松。
灯火摇动,亦如此刻殿中这两个人的摇曳的心。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大汉帝国最高处的两个人,但是实际上,却也不过是少年与少女罢了。
白天,外人太多,所以他们也并未能感受到大婚的那份悸动。
而此刻,外人已经散去。
心中那一份紧张、冲动、慌乱是越来越强烈,似乎要将他们整个吞下去似的。
寝殿里的睡榻很大,比温室殿和宣室殿里的都要大,上面那红黑相间且鎏了金边的被褥铺得非常妥当,一看就很软和温暖。
此时,椒房殿的火墙暖道热力很足,让隔得一丈远的两个年轻人都有些燥热。
安静,无比安静。
他们甚至能听到殿外奴婢们,来回行走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细不可辨的几句窃窃私语。
这反倒更加剧了他们的紧张。
终于,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僵持和对峙当中,刘贺最先败下阵来了,他轻咳一声,站了起来。
他的这个动作,让同样紧张的霍成君受到了一些惊吓,不由得也站了起来。
“成君,要不要与我一同饮一杯酒?”刘贺有一些紧张地说道。
“刚才不是已经饮过合婚酒了吗?”霍成君娇羞地问道。
“那你可愿意陪我说说话?”
犹豫了片刻,霍成君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愿意。”
刘贺大着胆子,走到霍成君面前,将她带到了坐榻前,夫妻二人对案而坐。
这案上摆着婚酒、蔬果和一些造型喜庆的糕点……微微散发着一点复杂的香气。
霍成君给刘贺斟了一杯酒,刘贺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太慌,被辣得龇牙咧嘴——他发明了宣酒,但是酒量却不好。
这狼狈的模样,倒是让霍成君掩嘴而笑,这悦耳的笑声如好鸟之鸣。
一时之间,气氛有一些松动了。
“成君,你这样笑起来,很好看。”刘贺有些木讷地“嘿嘿”笑道。
“夫君,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孟浪的话了?”霍成君嗔怪道。
“我夸自己的夫人好看,这恐怕没有触犯大汉律令吧,周公来了也责备不了我!”刘贺笑道。
“这大汉律令有上百上千条,夫君怎知道没有触犯?”霍成君俏皮地问道。
她虽然已经有一些疲惫,但今日之后,却好像恢复了那副活泼灵动的模样。
“那我就让廷尉把那条律令改掉,我是大汉天子,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刘贺佯装不屑道。
“如此一来,夫君恐怕很快就成为纣王那样的昏君了。”
“真有那一日,你可愿意做我的妲己?”
“哼,我就猜得出来,夫君又要开始孟浪了。”霍成君装作生气道。
“那我来和你说一些,我以后要做的有趣的事情?”刘贺有些兴奋地问道。
霍成君一听就开心地笑了起来,立刻连连点头,像几日之前一样,双手撑腮,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贺。
接着,刘贺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将自己心中未来要做的许多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要修巨大的运河,要造可以远航到倭国的帆船,要在大江之南建几座大城,要在西域修几座堡垒……
刘贺不停地说着,霍成君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要插话问上几句。
两人的疲惫,竟然神奇地消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