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年立刻满头是汗地跑了出来,向霍显问安。
身为大将军府的长史,陈万年本不用管后宅的这些琐事。
但是拍马屁又哪里有什么止境呢,所以他愿意自降身价来做这件事情。
“今日,有多少人来送礼了?”
“七八十人。”
“哼,往年至少要有四五百人,今年倒是少了许多。”霍显不阴不阳地说道。
“其中可有送田庄和田地的?”霍显又问道。
“下官并没有看到地契和房契。”
“那就都搬到后院的库房去堆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诺!”
陈万年答完,连忙就带着几个奴仆去搬运这五花八门的贺礼,他甚至要亲自出手,那狼狈的模样哪里有大将军府属官之首的风采。
霍显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对着门亭卒们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开门”。
很快,厚重的大门被拉开了,因为此时背着太阳,所以从外往里看时,大门有些空洞,如同一只深海怪鱼张开了大嘴。
而霍显光彩夺目,就是这怪兽口中的一点亮光。
四周格外安静,以至于霍显和那些大婢健妇都像极了没有生气的僵尸。
就连街对面那些孤儿孩童也都停止了游戏,聚精会神地望向了这边。
没过多久,一阵车马铃声由远而近,该来的人终于是来了……
如同约定好了一样,霍家已经出嫁的五个女儿携手自己的夫婿同时来了。(前面写成四个女儿,有误)
十几辆马车都奢华到了极点,就连拉车的马匹都是没有一根的杂毛。
因为这些车驾实在是太过耀眼,以至于西斜了的日头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而和车马相比,更耀眼的自然是人。
五个风姿绰约的霍家女儿,在婢女的搀扶之下,小心地下了马车,领着自己的家人朝大门走来。
跟在后面的十几个年岁不同的孩童,都穿着上等丝绸做成的锦袍,一个个宛若神人。
霍显看着这一大家子的人,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就是她为霍家的女儿们找的好人家。
五姐妹从大到小,逐一来和霍显见礼。
长女嫁给了邓广汉,如今是鸿胪寺丞,品秩为比二千石,将来是要接任大鸿胪之职的。
二女嫁给了赵平,如今是光禄大夫,品秩为千石,已经定好了骑都尉的官职。
三女嫁给了范明友,现在是度辽将军长乐卫尉,品秩两千石,正率领三万雄兵北征匈奴。
四女嫁给了任胜,如今只是茂陵县令,但是陵县县令的品秩非常高,已经到了两千石,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五女架构了金赏,是秺侯,而他的父亲是金日磾——与霍光同时被孝武皇帝选为辅政大臣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霍禹的夫人——王氏,倒是来自寻常家。
而霍光前一个夫人的女儿嫁的是上官安,本来也是前途无量,奈何走上了绝路。
霍显和霍光的这些贤婿,每一个几乎都比他们的女儿大上十多岁,却也是壮年的时候。
再能上几年,霍光和霍显就会把他们一个个拔擢上去。
到时候,人人都是三公九卿。
霍家在朝堂上的实力,恐怕比今日还要强上几倍。
有这些好女婿,一二十年后,天子也要礼让三分吧。
霍显春风得意地与自己的女儿女婿们见礼,笑靥如花,几日的阴翳是一扫而光。
夫君说得也许没错,安安静静地等下去,霍家在朝堂上的实力会越来越强,没有行险的必要。
这个念头只在霍显的脑子里出现了片刻,就被得意忘形彻底淹没了,接着更是被她抛诸脑后。
在女儿女婿们的身后,就是那些孙子辈了。
在一二十年之后,他们更是会成为郡国守相、中郎将、谏议大夫、乃至三公九卿……
霍氏就可以与大汉刘氏天下永远长长久久,千秋万代。
说不定,坐在未央宫的天子,身体里都有霍家的血液吧?
到那时候,霍光和霍显恐怕已经作古了,但是现在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也足以旁人愉悦了。
霍显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她对着这些晚辈缓缓地说道:“天凉,不要冻着,都快去正堂吧,你们的父亲和妹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诺!”
一家几十口人,就有说有笑地进了大门。
那些孙子辈中最顽劣的那几个,已经看到了街对面那些孤儿。
他们一边朝院中走去,一边就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时不时还夹杂着几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
缺齿和髡发等人看得是火冒三丈,一个个也都怒目而视,没有丝毫的退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不定来日,缺齿和髡发他们也能住进这大宅院呢?
……
片刻之后,以霍显寿日为由头的霍家家宴终于开始了。
霍光和霍显在正堂的首位上正襟危坐,其余的晚辈分别被安排到了不同的位置上。
而霍成君的位置最为与众不同,就在霍光夫妇的身边——因为她是未来的皇后。
众人刚刚在自己的座榻上落座,还没有坐暖。
就在霍家长女霍昭君和长婿邓广汉的领率之下,来到堂中向霍光问安,向霍显祝寿。
起起伏伏,拜了许多次之后,这三四十人,又才重新入座。
进献贺礼,歌舞伎奏,酒菜上桌,向霍光和霍显敬酒……
大人们推杯换盏,孩童们打闹其中,自然有一番天伦之乐的景象。
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家宴的氛围越推越热。
唯有霍成君,有一些孤独和落寞,她独自坐在自己的榻上,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淡酒。
在这成家带口的姐姐们面前,霍成君格格不入,似乎一只落单的鸟儿。
她看着众人推杯换盏,有一些疲倦,已经在暗暗计算还有多久这场家宴才会结束了。
天色越来越晚,奴婢们点上了正堂里的油灯。
霍成君看着这灯光,有一些愣神,又回想起了上一次在长乐宫经历的那次“家宴”。
人比今日要少许多,但是那一日有天子在。
如果今日天子也在的话,今日的家宴应该更有趣一些吧。
其实,不只是霍成君想要早点结束这家宴,席至半途的时候,霍光也觉得有些疲乏了。
刚才他已经与几个女婿一一说过话了。
说的不是宅院里的琐事,而是朝堂上的政事。
毕竟谈论这些事情,才符合大将军家这几个翁婿的身份。
“这几日,御史大夫府收到了多少臣民百姓给天子的上书?”
“大鸿胪寺最近可有收到西域各国的国书和贡品?”
“茂陵县去年的赋税收了多少?”
……
说完这些,其实霍光对这家宴也就失去了兴趣,面有些疲态地坐在上首位,似乎在神游。
家宴虽然惬意,但终究无趣。
霍光抬了抬酸痛的脖子,看向了院外那刚刚挂上屋檐上的月亮。
不由地想何时才可以结束这场家宴。
但是看了看满面红光的霍显,霍光强撑着又坐直了一些——颜面上的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足。
宴饮正酣之时,神色慌张的陈万年突然一路小跑,跑进了正堂。
他顾不得有舞伎还在堂中起舞,一头就跪倒在了霍光和霍显的面前。
“禀、禀告大将军,县官来了!”
也许是为了压过堂中的丝竹管乐之声,陈万年这句话喊得特别响亮。
此举确实有效果,那颤抖的声音回荡在正堂里,难听至极。
不管是霍光和霍显,还是其他人,甚至是那些嬉戏打闹的孩童,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陈万年。
一声弦断,乐停舞止。
大将军的正堂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求订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