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太离谱过头了点。然而躺在治疗床上的夜十却点了下头,干脆地说道。
“没错……其实这事儿本来不归我们管的,但你开着学院的科研船直接穿过太空垃圾上了同步轨道,然后回到了这艘已经被摧毁的导弹巡洋舰上。我们接到情报,这艘巡洋舰上储存着十万发中子鱼雷,或者就算没这个数字也差不了多少……你知道吗?我们刚刚打完最后的战争,正准备庆祝我们的文明进入新纪元,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罗一愣愣的看着他,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我有说过自己要干什么吗?”
夜十撇了撇嘴。
“还用得着说吗?你加入了一个叫天人的组织,那是一群躲在拉格朗日点空间站上的神经病外加kb分子,他们和启蒙会一样整天只想着把地表上的一切炸了然后重开。”
“至于你,你压根儿就没和我们废话,而我们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你要干什么,无非是继续执行200多年前没执行完的对地轰炸任务,对地上的黏菌母巢、以及废土客来一轮彻底的清洗,然后再重建你们想象中的家园。”
罗一的脸色彻底变了。
“对地轰炸?我怎么没听说过。”
林悠悠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看向了夜十。
“我可以作证,舰队的工作日程都是公开的,这种事情不可能瞒得过我们。”
“也许只是你们不知道呢?”夜十用鼻子哼了一声,“就算是我们的管理者,也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吧。”
罗一将手放在胸前,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你发誓,即便退一万步真有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们正在执行我们不知情的任务,甚至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也绝不会在知情之后继续去做罪犯的帮凶。”
夜十呵呵了一声。
“谁知道200年后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罗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人是会变的,但我不相信我会变成那样。”
“我只是告诉你我看到的事情,信不信由你,”夜十望着天花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当然,我其实相信你说的话。和你聊了这么久,我觉得你并不像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吧。”
“谢谢你相信我,”罗一点了下头,“不过老实说,我理解你的愤怒。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如果我穿越到了过去,看见日后发动战争的罪犯就在我面前,我可能也会犹豫要不要先掐死他……哪怕当时的他什么也没做。”
夜十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话说你不害怕吗?”
罗一问道。
“害怕什么。”
夜十看着他提醒道。
“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你们已经死了。你和我说的‘罗一’划的界限越清晰,你还活着的概率就越低。要么那家伙是你的克隆人,要么是仿生人。”
“都过去了两个世纪,死了也正常吧。”罗一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况且你只是看见了猎户号的残骸,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呢?我们也不是一直在这船上服役的,更不要说我们现在还没搞清楚你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夜十惊讶地看着他。
“你们倒是挺乐观。”
林悠悠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用打趣的语气说道。
“毕竟我们还没死,总不可能因为某个小伙子的一句话就自己吓自己。”
“我的看法和林医生一样。”
罗一点了点头,看着躺在医疗床上的少年继续说道。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因为什么躺进了休眠舱?或者说……你昏迷之前遇到了什么?”
无论吴博士的推测是否正确,直觉告诉他这都关乎着他们能否摆脱眼下的困局。
夜十眼中浮起一瞬间的迷茫。
“我……说实话不太清楚。”
罗一愣住了,和林悠悠相视一眼,接着又看向他问道。
“不太清楚指的是?”
“就是不太清楚,我当时应该是昏过去了。”
夜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表情苦闷的说道。
“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自己是如何躺进休眠舱里的这部分,我们当时挨了一发中子鱼雷,护盾的能量刚好耗尽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撑住了没有,紧接着我们就撞在了猎户号残骸腹部靠下一点的位置。”
“对了,当时驾驶舱里还有一个人,她是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名字叫蒋雪洲……你们有在那艘科研船里看见她吗?”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渺茫,但夜十还是向两人投去了希冀的视线。
然而两人的反应却让他的心情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艘飞船,那飞船里只有你一个人,”罗一认真的看着他,沉声说道,“里面只有一台休眠舱,而躺在里面的人就是你。”
“但这确实有些奇怪,如果你当时昏迷了,你是怎么躺进休眠舱里的?”
林悠悠食指和拇指的指节捏着下巴,认真思索着说道。
“要么你的大脑在撞击中出现了记忆断片,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爬进去的了。要么就像你说的,飞船里其实还有一个人,只是我们看不见。”
医务室里安静了下来。
夜十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凉飕飕的,就好像闹鬼了似的。
这游戏里好像没有玄学的设定来着?
可他用常理确实解释不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更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下不了线。
“总之,现在我们获得两条重要线索。你们先是撞上了中子鱼雷,然后撞上了我们的船……未来的我们的船。”
记下了这两条线索,罗一从椅子前站了起来。
看着起身就要离开的罗一,林悠悠挑了下眉毛。
“你不看病了?”
“已经看完了。”
他现在有两件事要做。
一是去爆炸现场再看一眼,二是去鱼雷舱里看一眼。
另外,还要把这两条线索拿给那个姓吴的家伙。
虽然那家伙从来就没靠谱过,但他毕竟是这艘船上唯一专业对口的物理学家。
如果连那家伙都搞不定,他想不出来还有谁有办法了。
总不能指望自己这个“环境改造工程专业”出身的大头兵吧?
躺在治疗床上的夜十紧闭着双眼,脸色微微的发白。
那声音又出现了。
而且依然是那四句——
“夜十……”
“这里好冷……”
“阿嚏!”
“我……”
……
下层甲板的治安办公室。
几名一部的高级军官站在监控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医务室里的情况。
其中有舰长赵天河,也有二把手吴梦柯,以及导航员等等。
尊重医生的意见,他们没有刺激患者,而是换了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安排三部下属太空战斗小组的罗一去问了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两人聊了很久,从未来一直聊到了现在。
而他们说的那些东西说者无意,却令听者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
猎户号确实没有执行对地轨道轰炸的计划,但舰船指挥部确实接到了来自拉格朗日点空间站的支援请求。
情报显示,地表大部分区域已经被变种黏菌母巢覆盖,如果不执行更彻底的净化行动,最晚十年之内黏菌的活动范围就会蔓延到南极圈和北极圈附近。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建文明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人类文明压根就等不到重建的机会,在此之前就被盖亚的孩子们消灭殆尽了。
如今太空电梯已经被摧毁,致远号殖民舰又不顾大局的放弃了殖民外星系的计划,人类文明已经逼近了毁灭的边缘。
拉格朗日点空间站的意思很明显,反正避难所计划已经启动,该用的核弹早就用上了,地表上的幸存者八成是活不下来了,不如痛快一点,干脆就将油门踩到底。
站在文明的高度来讲,这是尽可能为文明的存续保留火种。
不过矛盾之处在于,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动摇了文明的根基。
也正是因此,对于是否要做到这一步,人联内部以及空天军高层的意见并非是统一的,甚至于存在着严重的分歧。
这种分歧其实并不是今天才出现的,甚至于很早以前就存在了。
包括不限于整场战争的最核心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这场战争的敌人是叛乱分子,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盖亚才是真正的敌人。
分歧是难免的事情。
两个人只要站在一起就一定会分出左右,更不要说是一群人。
最终的战争虽然是激进派挑起的,但仅仅只是最激进的那一派。
而随着殖民地的分离,内部矛盾变成外部矛盾,在人联高层占据绝对优势的保守派内部自然也会根据现有的议程出现新的立场划分,比如立场光谱偏右的成为新的保守派,偏左的成为新的激进派。
站在后者的立场上战争已经结束了,叛乱分子已经消灭,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善后,以及建立新的秩序。
这个秩序是可以包含变种黏菌的,毕竟把这种东西彻底消灭确实不太现实。
然而站在前者的立场上,不惜一切代价将地表黏菌一个不剩的驱逐才是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情,为此牺牲再多人也是值得的。
赵天河对政治上的事情其实并不感冒。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是一名职业军人,效忠的应该是法律……哪怕整个空天军主流是偏向于站队在前者那边的。
然而,即便他不想选边站,当历史的洪流席卷过来的时候,他和他的部下们还是被迫卷了进来,不得不做出选择。
毕竟当他接到来自拉格朗日点指挥中心的命令时候,整个空天军乃至人联仅剩下的拥有星际航行能力的星舰只有两艘。
一艘猎户号,一艘双子号。
备弹剩余量最多的只有他,相比之下双子号的中子鱼雷在先前对盖亚星球的轨道轰炸中应该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
换而言之,有能力执行末日计划的只有他们。
再也没有别人了……
而他的选择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宁可把枪口对准自己,或者对准自己的友军,也绝不会瞄准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平民。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这打了三年的仗才特么叫白打了。
站在监控终端屏幕前的吴梦柯神色忧愁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舰长赵天河。
“这孩子知道拉格朗日点空间站的那段信息,我认为这不是巧合,他可能确实来自未来。”
赵天河神色凝重的盯着屏幕,缓缓点了下头。
“嗯。”
吴梦柯神色复杂的将视线挪开了,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那我们……”
知道她想说什么,赵天河摇了摇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屏幕。
“不好说。”
“无论再怎么说,你我都还活着这是毫无疑问的,而我们的对手绝无半点翻盘的可能。”
“我其实更倾向于认为,他并不是来自于我们的未来。”
“而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