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给军团内部各个派系的道德水准排个序,待在元帅陛下身边的文官集团无疑是能排在最前面的。
当东方军团还在琢磨着如何从契约奴隶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的时候,文官集团已经参考南方军团的殖民地管理办法,琢磨出了一套“系统性”地将契约奴隶转化成债务奴隶的办法。
千万别觉得这是什么邪恶的事情,结合废土的时代背景来看,将人从牲口变成货物绝对能算是一项“善举”了。
布格拉自由邦的穷人们顶多抱怨一下冰箱开门的广告时间太长,虹膜检测装置太过反人类,而婆罗行省的奴隶们恐怕在听到他们的烦恼之后非但不会同情,反而会懵逼的问冰箱和广告是啥,为什么浪费人生中的75秒就不用花钱了?
总之,凯旋城的文官们虽然没有让西帆港的幸存者们用上冰箱,但至少给他们毫无希望的人生开了一扇窗户。
这些文官们先是和狮州的贵族们合作,用一个月50第纳尔的租金租赁贵族们手中的奴隶,接着他们每个月底还会给那些奴隶们额外的50~150第纳尔“奖励”。
能拿到多少,纯粹看工作中的表现。
当然,这笔钱不会塞进那些奴隶的兜里,但会记在他们的账上,等到攒够了钱便可以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赎身。
而等这些奴隶给自己赎了身之后,他们也算是熟练工了,不但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而且干活的积极性也更高。
军团会继续雇佣他们干活儿,而原来的那笔奖励便是他们每月的工钱。
对于威兰特人而言,他们支付给这些人的工钱并没有变化,反而把每月付给贵族的50第纳尔租金给省了,相当于用更低的成本雇了一批更熟练的劳工。
对于贵族们而言,奴隶干的多少并不影响他们的收入,虽然把熟练工卖掉有些可惜,但一千第纳尔的赎身费也不亏,相当于一次买断了20个月的收入。
而且,他们还可以靠着劳工登记处这个经过包装的劳务中介赚一笔。
唯一亏的只有那些自由民们。
原来他们吃住都在贵族的地产上,而现在一切都得靠他们自己了……
……
西帆港。
和往日挥汗如雨的繁忙不同,今天码头上的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异常。
黑压压的人群挤在港口上,将从码头到仓库的一整条路都堵的水泄不通,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压抑的怒火。
他们是最早一批到西帆港的劳工,这座港口的每一块砖都凝聚着他们的血汗,然而这些人不仅仅满足于把那些砖头踩在脚下,还要把他们仅有的那点尊严和希望也踩在脚下。
奥里萨不是第一个死在西帆港的苦力,甚至不是第一个死在工作岗位上的自由民,然而他的死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让整座港口的自由民们彻底的愤怒了!
他们像驴一样任劳任怨的活着是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那张证明他们是自由民的纸券儿吗?
人是一种靠希望为粮食活着的动物,在有希望的时候哪怕吃土都能活着。
“只要勤勤恳恳的干活儿就能获得自由”就像一根吊在他们面前的萝卜,为了这根萝卜,也为了让自己的家人都能吃到这根萝卜,他们不惜忍受监工的鞭子和唾骂,落下一身的病根,甚至压断自己的脊梁……
然而西帆港的老爷们却一把将那根吊在他们面前的萝卜扯了下来,将他们仅有的那点希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拿到了又怎样?
有了那张纸就拿捏不了你了吗?
到头来还是一样,西帆港真正的自由人只有那些压根儿就不需要纸券来证明自己的自由人。
不会有人去问威兰特人要那东西,也不会有人去问贵族要那东西,甚至银月湾的牧师和南部海域的商人也不需要,似乎是因为黏共体的某些协议。
奥里萨为自己赎身花了一千第纳尔,为家人们赎身不知花了多少,可能还从威兰特人那儿借了一点。
然而他的死亡补偿却只有可怜的八百第纳尔!
八百!
按照最坏最坏的1:5汇率,甚至连200银币都换不到!
这笔钱既偿还不了债务,也维持不了一家人的开销太久。
他一旦埋进了土里,他的家人要么重蹈他的覆辙,要么走上和他相同的命运。
再要么——
就只能把自己卖了,再去开始下一个绝望的循环。
如果废土上的新风永远吹不来这里,这儿的人们或许能任劳任怨的忍受这一切,甚至于直到进土里的那一刻才恍然清醒,而一瞬间的痛苦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而偏偏不巧的是,来自东边的商船带来的不仅仅只是财富和技术。
还有启蒙这一切的思想。
站在这儿的自由民们也许还认不了多少字,但从来自银月湾的牧师那儿,他们已经知道几千公里外有一座名叫巨石城的聚居地和一个名叫波尔的觉醒者。
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可当五十万个幸存者团结起来,连那数百米高的巨壁都会为之颤抖,千米高的大厦都会倾塌!
西帆港的幸存者可不止五十万个,而是足足上百万!
在榜样力量的鼓舞之下,原本那些枪声一响便一哄而散的人们,再一次的团结了起来……
他们已经受够了那些谎言。
他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
面对着那越聚越多的人群,纳吉冷汗直冒,但还是鼓足勇气的朝他们吼道。
“你们挤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又皮痒了是吗!”
人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像上次一样上前挑衅那些威兰特人士兵,仅仅只是沉默的站在那儿,用眼睛看着他。
被那一双双眼睛看得渗得慌,纳吉紧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握着鞭子的右手不断颤抖,就像得了肌无力一样根本下不去手。
聚在这儿的少说也有两三万人,数量是前天的十几倍。
这些人不只是自己不工作,还把回头去仓库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如今整个港口就像一直坏了的闹钟,装卸的工作完全停滞了下来。
如果他不能在天黑之前把码头上的那些货全部卸完,威兰特人船主和那些本地的贵族全都会跑来找他麻烦!
一想到那场景,纳吉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求助地看向了旁边的港口警卫。
警卫们也在互相的交头接耳着,似乎在商量着对策。
“要不把这些人先驱散了?”
“可码头还需要他们干活。”
“但他们现在留在这儿也只是碍事儿。”
“可要是没了他们呢?靠那些磨洋工的奴隶忙到明天也弄不完。”
“总督交代我们的工作是保证这里的生产秩序……得想办法让他们回到工作岗位上,而且得让他们老老实实干活。”
警卫队队长看了一眼那群劳工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之前是他小瞧了这帮家伙,他们虽然胆小如鼠,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比如足够的狡猾。
在威兰特人的其他殖民地也出现过“自由民”罢工的情况,但那通常都是出现在债务利息与收入完全失衡的情况下,极少发生在契约奴隶向债务奴隶过渡的初级阶段。
这本该是双方的蜜月期。
然而就好像有人告诉了他们,这场骗局接下来会发展到哪一步一样,他们猛然之间从虚幻的美梦中惊醒了。
并且还学会了罢工这个最坏最坏的坏习惯。
他们可以拿着枪把这些人从一个笼子赶进另一个笼子,但却没办法逼着这些人拿出干活的积极性来。
而每当到了这时候,即使是威兰特人也只能权衡利弊地做出一些妥协。
可惜总督回凯旋城过年去了,现在大概还在海上飘着。
警卫队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纳吉的面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后者吩咐的口吻说道。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你和他们谈谈吧,看怎么能让他们回去干活。”
纳吉连忙回到了人群面前,想捡起平日那作威作福的表情,却死活拿不出恶狠狠的底气,最终只能放低了姿态,苦口婆心地说道。
“伱们光在这儿站着有什么用?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总得给我句话吧!”
在同伴们的支持下,一名劳工站了出来,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我们死了一个奥里萨。”
纳吉咬着牙说道。
“我们已经给过了赔偿,你们还想怎么样!”
那劳动怒道。
“……太少了!八百第纳尔根本不够他的家人在西帆港活下去!”
“那就回乡下——”纳吉刚张开嘴驳斥,便被对方愤怒的打断了。
“少在那儿装傻了,狮州肥沃的土地上盖满了种植园,哪儿有能让她们活下去的土地!”
这句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尤其是那些原本就是在种植园里干活的人。
如果真有的选,他们根本不想来这鬼地方卖力气。
他们有种地的本事,然而无奈根本没有可以种的土地。
“没错!她们根本没有可以回的家!”
“难道让奥里萨的妻女儿子回他原来老爷的种植园吗!”
“那我们是为了什么给自己赎身!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纳吉顿时慌了神,不顾一切地吼道。
“那你们想怎么样?难道让我们养她们一辈子?凭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众人一片哗然,眼神更加愤怒了起来。
“凭什么!”
“就凭奥里萨是在给你们干活的时候死掉的!”
“我们为这港口流过血汗,凭什么这儿没有我们一片地方!”
“没错!我们不只要为奥里萨讨回公道!我们还要讨回自己的公道!”
“干活的工钱必须涨!”
“要么一天至少给我们10第纳尔!要么允许我们自己组织起来承包码头!大家公平的竞争,我们干多少活就吃多少饭,绝不赖着你们!”
整个码头都是劳工们愤怒的咆哮,就连那些想从人群中挤过去的奴隶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听着那越来越过分的要求,纳吉只感觉头皮发麻。
这帮漫天要价的家伙!
一天10枚第纳尔!
一个月就得300了!相当于以前的最大工资翻了一倍!
搬几只箱子就要这么多钱,他们怎么不去抢!
至于放他们自己组织起来承包码头,那更是万万不可。
这不仅仅是利益的问题,还有其他更棘手的问题在里面。
无论是威兰特人还是贵族那边都不会答应让这帮下等人组织起来。
他们今天敢要求承包码头,明天就赶要求把那市政厅银行邮局一起承包了!
到时候西帆港还姓谁的名字?难道姓这群老鼠们的名字吗?
纳吉眉头狠狠抽搐了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人群吼道。
“你们疯了吗!你们知道自己提的是什么要求吗?你干脆让我们把这座港口送给你们得了!”
“那你给我们啊!”
站在人群前面的劳工压根没有示弱,更是没打算让步。
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纳吉冷笑了一声说道。
“给你们?你们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就会毁掉这里的所有!”
那码头工人死死地瞪着他。
“那就毁了好了,反正这里的所有从来都不属于我们!”
眼看着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站在一旁的威兰特人警卫们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那警卫队长走到了纳吉的旁边,一把将他拉到了一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是猪吗?我让你和他们谈条件,把他们哄回到岗位上,可没让你和他们吵架!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眼见威兰特人生气了,纳吉连忙叫苦不迭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