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把一个箱子放在书房地上,禀告道:“阿郎, 这是前日小子们打扫西边一带小院子找到的, 或恐是前面屋主的东西, 老奴不敢自专, 特禀告阿郎。”
这宅子挺大,林家人口少, 奴仆也算不上很多,今年年头儿上搬进来时, 主要的院子、厅堂并花园子都整修打扫了,而用不到的奴仆院、杂物院之类的地方则未免疏忽, 这回过年彻底清扫, 便清出些旧杂物来。
这些旧杂物大多已经破旧不堪, 奴仆们都清出来堆在院子里, 要一并点火烧了。去巡视的周管家便发现了这些要做引火之物的书册。
这些书册保存得不好,不少都腐蠹了, 便是名家名作,这会子也不值钱了。周管家是半个读书人, 拿起一本翻一翻, 竟然是前朝大儒做注疏的善本!其他的有诗集子,有游记, 有书信,偶尔能见主人家字迹, 飘逸脱俗得很。
周管家想了想, 便都拿走, 拂去尘灰,装在箱子里,这会子看林晏放假在家,便拿过来。
林晏放下手里的文书,站起身走过来。拿起最上面那册善本,翻一翻,竟然看见了在园中亭子上见到的字迹。
“便放在这里吧。”林晏对周管家点点头。
周管家行礼退下。
林晏不嫌脏污,把书册子都放在案上,一本一本地翻。按说当初抄家,书房之地是首重,但这些或许是在卧房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所以没被拿走,后来这宅子官卖时,这些书册便流落到下任屋主的奴仆手里。
从这些书中,似乎能看到那位儒雅洒脱的礼部侍郎,爱诗酒,有逸趣,略显放诞,却不失分寸,性子随和,却自有傲骨……真正的士人风流。
林晏想起那位沈小娘子有些不羁的言论,神采飞扬的眉眼,还有那幅满含隐逸之气的山村野店图,想来根子便在此了。只是乃父更多些清贵气韵,乃女则——有点邪气。
想到沈小娘子,下面竟然真有她的东西——字纸册子。
字习的是钟王楷书,虽稚嫩也能看出些圆润秀雅来,迥异现在的瘦劲遒正。现在的字想来是后来在宫里与内教博士学的。
那字纸上除了这稚嫩的笔迹,还有两种笔墨,一种雍容秀美,一种飘逸洒脱。那雍容秀美的写道:“阿荠之字,如躺如坐。”那飘逸洒脱的则道,“如躺如坐,率直通脱。”
这想来是沈侍郎和沈夫人写的了。虽只寥寥数字,各人情态宛在眼前。林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还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想到神仙眷侣,林晏脑子里不知怎的浮现出那位沈小娘子的俏脸来,她挑眉一笑,颇有些玩世不恭, “少尹贵介子弟,想来不曾冻过手足……儿于掖庭时,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则红肿流脓。若一直冷着也没什么,不过是裂个口子,有些疼罢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哎呦,奇痒难耐。”
林晏抿抿嘴,翻过那些稚儿字纸,看下面的游记。
婢子来敲门,“阿郎,太夫人说请您去吃醉梨。”
“就来。”
林晏翻看沈韶光小学作业本的时候,沈韶光正和于三在厨房煎炒烹炸。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可不能马虎。
沈家的年夜饭颇有些穿越感,既有唐代的屠苏酒、五辛盘、胶牙饧,也有鸡鸭鱼肉和后代的过年标配——饺子。
鸡是沈韶光做的。因为是不经年的小嫩鸡,所以便不炖。宰杀洗净剁块,略腌一腌入味,便拍了干粉下锅油炸,炸得有些焦黄了,盛出来。再另起锅,用胡椒葱姜等炝锅,把炸好的鸡肉放进翻炒,倒上小半碗由清酱汁、糖、黄酒调的三合汁,略翻炒,撒孜然粉和盐,便可出锅。
这样做出来的鸡肉有股子窜鼻子的焦香味儿,闻起来让人馋涎欲滴。
于三公主的鸭子却是个费工夫的菜。鸭子宰杀好,先脱骨。这个活儿沈韶光就做不大好,于三却做得不错。刀尖专贴着骨缝走,骨头出来,鸭子外面的皮肉却不破。
沈韶光一向不吝惜自己的称赞:“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于三公主瞥她一眼,到底翘起嘴角。
“我觉得,你若不当厨子,也能当个杀手。”下一句,沈韶光就不着调起来。
于三翘起的的嘴角又抿起。
鸭子去完骨,里面填上用糯米、腊肉、菌子、笋丁、葱、姜拌的馅儿,把出骨的口用线绳扎好,外加鸡汤,隔水蒸两个时辰,有点类似后代的八宝布袋鸡。1
这个功夫菜,打吃过午饭,于三就做上了,等沈韶光炒鸡的时候,火候已经足够了。
鱼是阿昌前日跑遍了西市才买到的,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沈韶光把它做成了经典的糖醋鱼。两次油炸,第一次炸熟,第二次炸酥,头尾翘起,宛如要跃起的样子。上面加熬得浓浓的糖醋汁子,红亮亮的,漂亮至极。
糖醋鱼是沈韶光的拿手菜,就如大家眼中的她一样,精神,漂亮,带着点“爷就这样儿”的拽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