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二娘吃了糕喝了茶,似心情好了一些,低声道,“我走了。”待要说声“谢”,憋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口。
沈韶光哼笑一下,小姑娘!
沈韶光长了一颗明察秋毫的八卦心,虽不知贵女们身份,但听话茬儿,也能猜到刚才那场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似与那位长相不错的年轻京兆少尹有关。
那天巧遇后,沈韶光与主持闲聊问了一句,方知这位京兆少尹出身河东林氏。
林氏,排在氏族志前排的老世家,传承了几朝,初唐时还出过两任宰辅,只是武周时被打击太深,杀的杀,流的流,已是没落了――但即便如此,在崇尚祖宗光辉、旧族荣耀的士族眼里,也不是鲁国公府这种暴发人家能攀得上的。
况且,那位年纪轻轻已经是实职四品官――各部尚书也不过才三品,又是京兆少尹这样的要紧职位,真真正正的简在帝心、前途无量。
沈韶光摇摇头,庞小娘子这一腔少女心思,八成是要付诸东流了。
沈韶光叹着别人的故事,做着自己的生意,眼看近午,江畔人越来越多,那龙舟赛要开始了。
沈韶光的生意越发好起来,美貌的艾窝窝着实招人喜欢,已经售罄了,粽子也是卖了一屉又一屉,只那茉莉花茶还是卖不大动。
卖不动就卖不动,沈韶光给自己沏上,端着惯常用的粗瓷大茶缸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江上锣鼓喧天,人们挤挤挨挨,又不时爆发出喝彩声,龙舟赛开始了。
沈韶光的位置只能看到人们的后脑勺,江面是看不清的,却也扇着扇子,拔着脖子看。
几轮赛下来,赤队夺冠。赤队是皇太子和几位大王家将组成的“皇家龙舟队”,沈韶光一笑,到处都有潜规则啊。
既已经赛完,能赴御宴的自然去赴御宴,不能赴御宴的也有各种聚会或家宴,平头百姓们或吃点自带的食品,或随意买一点,然后大多便早早回去了――今天着实有些太晒。
沈韶光把摊子往树底下又挪了挪,把筐里剩下的一点粽子都拿出来蒸上,看着江畔渐渐稀了的人流,坐在带来的胡床上歇腿儿,又心算今天赚了多少钱,做自己那没什么影儿的首都置业梦――其实,若钱财够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地主也是很好的。
御驾回了宫,禁军自然也走了,曲江事尽归京兆府。白府尹有了春秋,先回署衙,林晏带领留守的官员,值这端午节最后一拨班。
太阳很大,江面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睛,林晏负着手缓步走出凉棚。
两个绿袍官员和几个衙差要跟上,林晏微笑道:“我只是略走走,也不算端午白来了这曲江池。”
上司说的笑话再不好笑,几个官员衙差也都笑起来,然后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看这位少尹在江边闲步走远。
林晏敲桌子时,沈韶光头一磕一磕地正在打盹。突然被惊醒,沈韶光眨眨有些迷瞪的眼睛,抹一下嘴角疑似的哈喇子,站起来笑道,“郎君是食粽子还是喝些茉莉花茶”
想到上午禁军那冰凉浓酽的乌梅饮子,林晏淡淡地笑道:“便是茉莉花茶吧。”
因没人喝茶,沈韶光早把那个烧水的炉子灭了,这时候把铁壶重新加水,挪到热着粽子的炉上,用小扇子扇风煮茶。
林晏自在为客人准备的胡床上坐下,静静地等着。
沈韶光烧开了水,涮了碗,放上茶叶,缓缓地浇上水,团茶末和茉莉花都浮起来,茶汤渐渐变成淡黄绿色,是比上午那位女郎秋香色的衫子还要浅淡的黄绿色。1
林晏端起瓷碗,轻饮一口,放下,“女郎于市井之中,乐乎”
沈韶光有些惊诧地看他一眼,怎么突然问出这么形而上的问题这是陌生人适合聊的事吗但突然想起前世某闻联播的“你幸福吗”来,副市长的社会幸福度随机调查
沈韶光眯眼笑道,“如今天下海清河晏,这长安城富庶安宁,儿自是安乐,安乐得很。”沈韶光觉得自己的答案非常标准,马屁拍得又响亮又不尴尬。
林晏似笑非笑地看沈韶光一眼,没说什么,缓缓喝起茶来。
沈韶光便拿着抹布东擦擦,西擦擦,收拾收拾东西,一会赶驴车的赵二来接,也便回去了。
林晏喝完茶,站起来。
沈韶光笑道:“一碗五文钱,郎君。”
林晏掏出荷包,拿出五文钱放在桌案上,踱着步子走了。
沈韶光有些小失望,还以为能得今天最后一笔小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