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鹿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又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份天降的惊喜, 命运突然馈赠了她从未想过居然可以得到的礼物。

曾经太想要的东西，在决定放弃之后，又以另一种更好的方式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商鹿很想答应，可是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薛紫珊对着程宝娇夸赞她乖巧。

可事实上, 这两个字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要用一个动物来形容自己, 商鹿会毫不犹豫选择刺猬。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也时常刻薄, 她向来习惯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只是因为薛紫珊和王荣实在对她太好了, 所以平日里和他们相处时, 她才会收敛起这些尖锐的刺怕伤害到他们。

商鹿有些无措松开了手, 看向薛紫珊, 小声道“可是我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好, 我有很多很多的缺点。我也不乖巧, 真的。”

段安国在此刻倒是突然间插了话“你有什么缺点我和你相处这么久怎么完全没感觉到啊。”

程宝娇向来认真，此刻便直接道“不如你说说看, 让他们自己判断。”

听见他们这么说，商鹿当真就立刻低下头，将一只手手心朝上，认认真真数了起来。

“我不乖巧也不听话, 也不细心，做事有时候也笨手笨脚，小时候还弄坏过家里很重要的东西, 家里人都不太喜欢我。有时候嘴比脑子快，刚刚还把段哥的秘密说出来了。而且也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能力，我就是很普通很普通”

商鹿一个个缺点数着，很快居然发现一只手好像有些不够用。

她伸出第二只手，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往下数。

她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

平时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

薛紫珊笑出了声来, 伸手摸了摸商鹿的脸，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缺点吗可是我明明觉得每一样都很可爱啊。”

商鹿僵硬摆在空中的手也同样被薛紫珊握住，她声音也放得愈发温柔“你是这么看自己的吗可这些都不过是人性格的各方面构成部分，是很正常的呀，而且我觉得你说的这些可都是优点呢。

不乖巧不听话恰恰证明你是有主见的孩子，自己的想法本来就不应该受到别人的限制。至于弄坏过家里的东西，这是几乎每个孩子童年都犯过的错。”

“是啊。”王荣接话道“别说孩子了，我前两天还摔碎了家里好几个碗呢，完了，我都年过半百了还在犯你小时候的错。”

“别插话。”薛紫珊没好气看了王荣一眼，一只手握着商鹿的手，另一只手轻柔抚摸着她脸庞，继续道“至于嘴比脑子快，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坏心眼，所以可以坦荡把想法直接说出来。而且你一点也不普通啊，我们鹿鹿学习表演的时候永远很用心，对待工作非常认真，演技也很好，这还普通吗明明很厉害了啊。”

商鹿的手被薛紫珊轻握着，而她说出的每一句对自己的质疑，似乎都被薛紫珊一一否定了。

她是温柔的长辈，每一句话都温柔抚慰了商鹿内心那些隐隐的自我怀疑与不安。

商鹿脑子还有些乱，又忍不住问道“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如果以后我还会犯别的错呢我可能可能，可能不是一个太好的女儿。”

她想说的是合格的女儿，但是话到了嘴边，最后说出口还说有了些许更改。

如同魔咒般的几个字，从她出生有记忆起，每一次父亲发怒时都会如此指责她。

哪怕是谎言，听了千百遍也足矣让人动摇。

“可我们或许也不是多么好的父母。”王荣低下头，又努力扬起一个笑容，眼角鱼尾纹带着些沧桑的痕迹，缓缓道“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但是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和她相处，她便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其实在做父母上，我们也没有什么经验，未必能给你多么好的一切，所以我们现在也很忐忑。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尝试，一起努力。”

商鹿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突然问道“和我年纪差不多吗”

“是啊。”薛紫珊点头，然后告诉她“是和你同年，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出生的，所以当时我们给她取的小名就是情情。”

“比我大三天。”商鹿抿了抿唇，然后抬起眸子看向他们，道“那就算是我的姐姐。”

薛紫珊怔住，下一秒手便捂住了自己的唇，眼泪瞬间含满了眼眶。

谁都听明白了。

商鹿说他们的情情是她的姐姐，也就代表她愿意当他们的孩子，愿意成为这个妹妹。

而与此同时，薛紫珊也被商鹿的话打动，愈发喜爱她。

这样的细节更足矣她是细心又温暖的孩子，他们实在是太幸运了。

他们能够遇见商鹿，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看了试镜视频就心生喜爱的孩子，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特意准备了礼物，在之后想要更了解她更关心她，而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

王荣脸上的欣喜更是掩盖不住，一边擦眼泪一边却又笑了起来。

段安国和程宝娇欣喜对视，就连程宝娇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诶呀，这可太好了。”段安国直接咧了个大牙，道“我去找一下小程和小沈，看能不能把今天晚上的戏调一下，这么好的日子，必须一起出去吃个饭，我和宝娇可是见证人啊”

＊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

助理开车来接商鹿回去。

坐在后排，商鹿的手心里握着一块长命锁，这是王荣和薛紫珊送给她的礼物。

想到晚上王荣进店时那么骄傲和店员说“把最好的最贵的都拿出来，要给我女儿买礼物”，商鹿唇角就忍不住上扬。

最后挑来挑去，她还是选了这块长命锁。

这一般是孩子满月或者周岁时就会收到的礼物，如今她也拥有了，她也有亲人关心着她，爱着她了。

这种感觉，实在美好到不真实。

商鹿一直没有改口，王荣和薛紫珊也并没有催促她。在临分别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了薛紫珊，然后小声说了一句“爸妈，我先走了”。

感受到薛紫珊温暖的怀抱，那一瞬间她差点掉眼泪。

但是忍住了。

因为觉得很幸福，这种时候不该哭，而应该笑。

然而在这么美好的一天，商鹿却再次见到了不愿意见的人。

当看见商慕站在她家楼下的时候，她选择将长命锁放进了随身的挎包里。

上次的经验告诉商鹿，无视也没有用。

于是这次她便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如果是让我回家这种无聊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商慕有些没有想到商鹿居然会主动和他说话，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却又垂下眼睫并不看商鹿，而是将手中的蛋糕袋递了过来。

是商鹿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许则前两天去排了长队买了她最喜欢的芒果蛋糕。

而如今商慕居然也同样提着这家的蛋糕出现在了她家楼下。

而且看样子，似乎是要把这份蛋糕给她。

活见鬼。

商鹿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看向商慕，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还特意确认道“给我的”

“嗯。”商慕这样回答着，然后又说“我看了你的节目，今天路过就顺便买了。”

商鹿当然没有接蛋糕，她神色复杂“冒昧问一句，你最近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商鹿这一句嘲讽到了商慕耳朵里，就变成了对他的关心。

商慕说“不太好。”

商鹿自然是点头“看出来了，你不是疯了也不会带着蛋糕来找我，如果你想砸我脸上当我没说。”

商慕收回了手，却又突然问道“你有收到我寄的快递吗”

商鹿则是诚实回答“收到了，不过我没拆，直接扔了。”

商慕眼底神色复杂道“那是你的兔子玩偶。”

商鹿倒是无所谓“没关系，我早就不需要了。”

而商慕却突然又说“对不起。”

商鹿“”

她开始怀疑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不是商慕而是自己了。

商鹿伸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问道“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对不起，当年误会了你，以为是你私下和父亲告密，所以送了你玫瑰庄园。”

商慕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在妹妹的成年生日上送出那样带有惩罚性质的礼物，当初的他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不愿意相信她的解释，用这样的方式彻底伤害她，毁了她对他这个哥哥的期待，以及对这个家最后的期盼。

那份日记，在失眠的夜里，商慕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每一次看下来，看着那一句句“喜欢哥哥”“想和哥哥说话”，因为他的一点回应就会把那些小事全部都高兴的记录在日记里，他只感觉恍惚。

原来这些年，他的妹妹是那样渴望着能够得到他的关注，又那样珍惜他那些微不足道甚至什么也不算的好。

那份属于她的物品里，无论是糖果还是言情小说，也全部都是他给的，她都有好好珍藏。

可是那些年，他又到底做了什么。

永远是淡漠与仇视，永远无视妹妹看向他热情的眼睛，忽视了她一次次伸出的手，以及试图向他靠近的心意。

商慕想起了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

比如上学路上偶尔同车，少女会说着很多在他看来无聊的废话，在他一个眼神之下又乖乖闭嘴，然后委屈问他“哥哥，我又吵到你了吗”

他自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名著。

却又在偶然的情况下，他看见商鹿从图书馆也借了和他阅读的相同的书籍。

那时候他不理解，只觉得她很无聊。

后来看到了商鹿的日记本，他才知晓那是因为他的妹妹以为她说的那些东西他不感兴趣，想和他能够有一些共同话题，所以才会强迫自己去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她后来有提过那本书吗

可能有吧，只是他排斥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讨论的话题，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并不爱听，也不会放在心上。

商鹿无法理解，问道“为什么要突然提到这件事”

商慕说“我看见了你的日记。”

“啊。”商鹿有些意外但也很快明白了商慕转变的原因，朝他笑了笑“你想太多了，一本日记本而已，又没有人规定过日记本里只能写真话，反正我就是那样的人，满口谎言，骗你也顺便骗骗自己。”

“商鹿”商慕再次喊了她的名字，这次眼眶却有些莫名充斥着血红色“不要这么说。”

“为什么”商鹿脸上笑意淡下，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我以为这是你想听到的答案，这样就可以证明你什么都没做错，然后安心回去呢。”

“不是，不是的。”商慕自然是立刻否认了商鹿的话，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那是什么”商鹿看向商慕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反问他“要不然你直接说想听什么，不太过分我都满足你。”

话是这么说着，但敷衍味十足。

从来都没有人规定说了“对不起”之后，对方就应该说没关系。

可是说了对不起之后，又到底该怎么做呢

商慕没有回答，因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商鹿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在看见商鹿从他身侧就要进入楼道的时候，商慕却本能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阻止她的离开。

商鹿皱眉看着落在自己手腕处的手。

这一回还没等商鹿说什么，商慕就先松开了手。

商慕的声音难得带了些迷茫，他问道“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才能原谅我。”

商慕的神情是真挚的，和往日里不同，不再带着那份她曾经想要靠近如今又感到厌恶的淡漠，甚至让商鹿觉得有些陌生。

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欺骗又或者其它虚假的痕迹，却又无果。

他似乎是真心问出这个问题的，他似乎是想要弥补她。

真奇怪啊。

世界似乎突然从某一刻就开始善待她了。

她曾经渴望的却得不到的，如今仿佛一样样自己送上门来。

只是有些东西，来的太迟了，也就没有必要了。

不过因为今天真的感受到了爱与善意，商鹿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安抚，她并没有和商慕进行无意义的争吵，而是选择用更理智的方式来和他沟通。

商鹿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满是无奈。

她说“我很想原谅你的，哥哥。”

就这么一句话，让商慕感觉如同被雷电击中，一瞬间大脑都停止了思考。

他有些呆愣看向商鹿，无比期待却又有些恐惧她接下来可能会说出的话。

“我比你还希望自己能够原谅你 ，如果原谅了就代表我彻底释怀，那些过往真的可以翻篇了。可是我做不到，说句实话我可能还是有点恨你的。”商鹿说到这里，却又短暂停顿。

因为她认真思考之后居然意外发现，她似乎不恨商父也不恨商家，可是却偏偏有那么一些恨商慕。

恨这个字从商鹿的口中说出，让商慕觉得心脏处发散着酸涩的痛楚。

是啊，她应该恨他的。

他看向眼前的商鹿，她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穿着校服跟在他身后有些胆怯的女孩了。

他已经错了太久，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资格了才开始想着挽回。

“你知道当你告诉我要送我生日礼物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我以为你终于接受我了，那一刻我特别后悔之前和你吵架，我满脑子想着要怎么和你道歉，以后要怎样做一个你喜欢的乖巧的好妹妹。那几个小时在去往a城的车上，我想了好多东西，甚至就连以后结婚的时候，想让你背我走红毯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想过了。”

商鹿说到这里，有些无奈扯了扯唇角，然后问道“是不是很可笑啊，直到我看见那座玫瑰庄园，我也觉得我很可笑。”

“不是的不是。”商慕的大脑感到有些混乱，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是那般的无力。

什么不是呢

分明是的，因为这些都是他真正做过的事啊。

商鹿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指甲在挎包上一下下蹭着，她也不再看商慕的眼睛，声音也愈发低了些“虽然我一直知道我是不被爱的存在，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不会想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我很胆小也很懦弱，既然我已经来了，我还是舍不得走，我想活着，而且想活得开心一点。

直到那天看见了你送我的礼物，看见了那漂亮的庄园，我才意识到原来你是希望我去死的。那天晚上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过，要不然我的人生就到这里吧，对谁都好。 ”

再往后，商鹿其实想不太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剧情需要吧，男女主的爱情故事还没有开始，她这个恶毒女配未来还需要出场。

所以她什么也没做，而是一直活在了这个世界上。

直到剧情束缚解除，直到如今醒悟。

她终于不再执着想要得到那些虚幻又可笑的亲情。

这些话她其实早就想和商慕说了，如今也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商鹿伸出一只手抵在胸骨中间的位置，喃喃道“商慕，好奇怪啊。说完这些，我发现我好像已经没那么恨你了。”

“既然你和我说了对不起，那我就还是和你说一句没关系吧。”说着商鹿便又看向商慕，很认真道“你不用想着弥补我，只要以后不打扰我的生活，我就会很感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