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昊已经无法串联起自己的感受了，巨大的割裂感让他陷入了极度的疲惫。

还有几百米，还有怪物。

尽管双腿还在迈步向前，但他的大脑已经停滞，驱使他行动下去的只有意识中最简单，也是在每个生命最底层基因中写下的最古老的命令——恐惧与活下去！

张楚昊四处观察，四处张望，那些怪物在街道上肆意屠杀，有人逃进了房间，有人逃进了建筑。

尖叫、寂静与死亡伴随而来，张楚昊嗡鸣的耳畔听不见这浓重的乐曲，他看向远处的仿佛富有魔力的，极其吸引人的大树。

只要爬上树就没事了吧？年幼的自己似乎有这项技能的。

他想起，父亲带着自己在乡下的树杈上掠夺生命的幼苗，他回忆起那些远逸的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

那时，他的人生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后浑浑噩噩，就宛若现在，他想不明白，那个打碎鸟蛋的孩子，与这些恶魔般杀戮人类的怪物的区别在哪里，明明都是在践踏生命，人类为什么可以分出正确与否，意义有无呢？

他看见树上伸出一只手，张楚昊无法克制握住它的冲动，那手掌白皙修长而令人熟悉，他觉得这也许是幻觉，从自己出校门那一刻开始。

张楚昊泪流满面，他神志不清地爬上了树，他发现自己的神经是如此脆弱，舅舅在哪，你是谁？我又是……谁？

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你先冷静一下吧。”

这句话让张楚昊成功地隔绝开了回忆与现实，他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我这么脆弱，我在干什么？为什么……还有，你是谁？

闪烁的眼角清晰下来，一个女子朝他挥了挥手，哪怕模糊的面颊上难以看得出面容，但张楚昊能肯定，这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她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不解地问向张楚昊：“你还好吗？”

他逐渐冷静，逐渐明白一切，自己离舅舅在的学校很近了，舅舅有没有事？

“你是谁？”张楚昊干咳几声，发现自己身体瘫软了下来，这很危险，他不清楚怪物会不会爬树。但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在街上看到怪物。

“我是顾弥笙呀。”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声音有些令人熟悉。

张楚昊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一会才问到：“你怎么在这？”

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地想笑话自己，这肯定只是恰好同名罢了，但这个女孩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你认识我？”女子歪歪脑袋，坐在树杈上晃了晃脚。

张楚昊苦笑一声：“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他跟随内心，选择放空情绪，瞭望远方，感受风在树丛空隙间流动，他嘴中喃喃道：“我怎么会这样……“

“你在说什么？那里还有怪物呢，你如果想去找你舅舅，就想办法把它引开吧。”美丽的女子突兀地开口道，她指向树下的游荡的怪物。只有一只，也许引开了它，就可以翻进入学校了。

张楚昊定睛一看，发现真的有一只怪物正在树下游荡。他莫名生出一股悲哀的情绪，他仿佛听见了那寂静无声的怪物在哀嚎。

奇异的感觉涌上脑海，为了摆脱它，他欣然接受了树上留下的遗产，他不需要树木摇曳带来的闪烁，却又难以割舍。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张楚昊忽然呜咽起来，双手止不住地抹着眼泪，因为他看见女子脸上流露出的难以言喻的顺从……亦或是从容。她踩在摇晃的树枝上，向张楚昊缓缓走来。

太阳为此而到来，树丛间绽开的簇簇繁花，她散落的长发泛着动人的光辉，她在张楚昊身边坐下，她抱住了张楚昊。

“你做得没错，你已经很棒了。”她温柔地说道。

张楚昊听不懂女子在说什么，但又觉得这一切如此正常平淡。他的泪水在眼珠中翻腾，好像在缅怀着将要到来的死亡。

张楚昊推开了女子，将她推下了树权，他觉得恨意冲心，他恨自己。

他曾经的父亲死在了这棵大树上，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所知的一切，于是从此选择缄默不言，这么多年，他没有去给父亲收尸，而是放任他挂在大树上，飘荡在记忆中就好像无名汪洋中永远荡漾的涟漪。

但现在张楚昊明白了，即使是，记忆也有终结的一天。

少女摔下去时没有哪怕一丝恐惧，她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她在张楚昊的记忆中死亡，像是走出了时间。

张楚昊感觉有什么正注视着自己，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蹲在那所初中的围墙上。

他感受到了某种凝视。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自己刚刚好像把跟来的那个女人推了下去？她似乎是想跟着自己逃跑，但我把她推下去了……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吧。

那个女人为了躲避怪物，跑得很远，帮张楚昊引开了危险，她死前好像还在咒骂自己，但张楚昊听不清。回忆起那女人被推下去时的眼神……她似乎很惊讶，张楚昊也很惊讶，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反应？我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她在凝视自己，自己刚刚的记忆出问题了吗？我记得我当时很后悔，她的目光应该让我很愧疚啊！可是我现在没有那种感觉了……为什么？

张楚昊终于察觉到了凝视的源头，眼前一片开阔，没有大树，没有女子，只有混乱的街头与寻常的屠杀。

他看见远处的一只巨大的眼睛，那是一只深邃无比的眼睛，正诡异地盯着自己。

那只眼睛和带来那些怪物的通道一模一样，只是扩张了亿万倍，其中无尽的可能性，无尽的疯狂怪物，它蕴涵一切，甚至埋藏了张楚昊的思绪——张楚昊不敢再去看它。

他此时才感受到了深深的愧疚，深深的无奈……自己为了活命，害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他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危险，张楚昊有一种莫名的想法——那只“眼睛”带来的末日不会止步于此，它会摧毁一切秩序，也埋葬一切伦理道德。

但这种想法也让张楚昊总算感受到了一丝作为人的温热，自己还活着，死亡还未找上门来。

（写这章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真的不比张楚昊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