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春日雪融,一天两天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但是日渐累积,则是巨变。
不知道那是某种攻击性的阵法,还是某种藏匿起来的法宝。
只知其正在蓄势。
按照眼下的变化速度,约莫十年,就是抬头可见,一甲子不到,便可以覆盖整个苍穹了,齐无惑数日之间,似乎在思索,而其之状态则已是在体内流转。
这一日,守藏室有一名来自于宫中的侍卫前来,手中捧着一卷卷轴,此卷卷轴以白玉为轴,墨色为底,蘸金墨而为之,上面是李威凤的亲笔书信,最终在提起斩人皇之后,便说,要道人来为那前代人皇取一谥号。
除此之外,并未他言,但是诸多潜藏的话语,就已经在这里面写尽了。
道人缄默许久,郑重写下一个字。
为厉。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
然后在这侍卫离去的时候,取出一物,让这名心腹侍卫将此物带过去。
而与此同时,一只苍鹰振翅,经过了极漫长的飞行,冲破风雪,终于抵达了前方的军阵营地,将一道玉简送来,随行的军官将校不敢有丝毫的拖延,立刻将这玉简层层上交,禀报给了威武王李翟。
里面是简短的传信。
交代了几件事情。
前代人皇的罪行,以及其死讯。
希望李翟作为其子,为其取一个谥号。
这其实已经是低头了。
让亲儿子去给父亲取一个谥号,古话都说,人死万事空,一切的恩怨似乎也是可以找到一个理由放下来了,李威凤的判断里面,李翟虽然不至于取一个美谥,却也可以取一个平谥。
是时北地,朔雪纷飞,如大粉尘,扑面砸落,干冷。
威武王拄着那一柄杀敌无数的铁枪,于此大雪纷飞之下,坐了许久。
做出了回信。
谥号——
幽!
壅遏不通曰幽;动静乱常曰幽;违礼乱常曰幽;暴民残义曰幽!
已经是最恶劣的恶谥之一。
这是作为儿子,也是最先反抗这位人皇的威武王李翟,对其一生,盖棺定论的评价,他在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死讯之后,未曾奔马回到都城,只是缄默着取出了年幼时候父亲给他的长命锁。
取了一壶烈酒,将这长命锁放于石上,烈酒洒落,如一共饮。
旋即转身,提起长枪,踏着他命定般的传说。
再不曾回头。
而吃饱喝足的苍鹰震动双翅,拍打风霜雨雪,纵然是血脉难得精纯的异兽,距离毕竟是遥远,跨越这千山万水的无数阻隔,来到了人世间的都城,守藏室下的铃铛晃动,年少的道人整理好了衣衫。
“那么,齐师叔,我要出发了。”
少年道人明心告别齐无惑。
微笑道:“行道者,需要行走于天下,见到苍生百态,然后才有可能见到自己,在您的身边修行,虽然可以得到无数的见解,但是在您指导之下得到的东西,毕竟是您的,我只是如同学步的孩子一样。”
“只有我走过,见过,思考过之后得到的,那才是我自己的道路和领悟,若不行道,如何得道,又如何悟道呢?”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弟子一定还会回来的。”
“到时候再将我的所知都禀报给您。”
少年道人明心俯下身揉了揉小药灵的头。
又深深一礼,然后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坚定不已地走出了这神武都城,要去见见这天下一统,无数理念碰撞的大时代,而那失去记忆的青年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择和明心一起出发。
在来自于北地的苍鹰掠过城池最高处的大旗的时候。
未来的道门祖师走出了这城池,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看那最高的摘星楼,却终究隔得太过于遥远,看不到故人的身影,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前方道路,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
“啊,我们走吧。”
“哼。”
失去记忆的男子冷笑不答,却也半步不离。
他们走出城去,而来自于整个人间界的百姓们,却又涌入这大城之中。
一来一去,此岸彼岸。
摘星楼中,已是身穿着人皇服饰的青年一手扶着剑,垂眸看着这浩瀚的人世,他伸出手,让那苍鹰垂落在手臂上,然后拿下来了玉简,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了桌案之前。
玉简,卷轴,拼在一起。
谥号——
。
古往今来,再不会有比起这个谥号更为狠厉的了。
李威凤回忆起那位叔父死之前的话语,握着剑,道:“我,绝不会如你一般。”他视线扫过桌子,看到那一角的机关鸟,以及那道人送来的东西,那是那一夜他手中的酒壶,酒壶被清洗干净了,里面只有澄澈干净的清水。
李威凤垂眸,似乎什么都知道,他握着剑,走过桌子上的这两件东西。
一步一步自这摘星楼上,走了下去。
将军在战马奔掠雪原,少年道人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而背对着他的方向,君王开始了自己的人生,风掠过摘星楼,拂过人间这红尘和忙碌的人们,新出的烧饼冒着热气,路边的炊烟热气腾腾,学堂的学子还要念念诵道经。
似乎从不曾改变,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抉择,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道路。
如此纵横交错,你我皆在其中,便是浩荡红尘,磅礴大势。
伏羲垂眸,眼底难得温和,却在此刻,忽而察觉到不对。
不对!
大不对!
那个道人在送别更小的道士上路之后,竟然没有回来?!
青衫男子虽然没有推占卜算,然而其本能却已感觉到了巨大的不对劲,抬起头来,忽而见到这浩荡红尘之中,一股无与伦比的清气冲天而起,似乎足以覆盖整个人间,伏羲面色骤变,一刹那之间掠过距离,掠过红尘,出现在这清气冲天之处。
见到九碑之前,那道人独自站立,而他身上的之气息却是散开。
亦或者说,未曾散开,而是落在手中,被道人排斥出来,化作一枚种子般的姿态,在这红尘之中,特别耀眼,伏羲驻足,看着那道人背影,手中托举着这种子。
周围红尘来去,熙熙攘攘,却在此刻仿佛化作了单纯的背景。
不曾干扰他们两人。
道人的嗓音平和:“于羲皇眼中,至上则是舍弃万物,唯吾修行,不被外物所拘泥,是唯超脱之道,是清。”
“下乘则是遵循御之气息,潜藏修行,庇护人间,最终修持至极,是所谓御。”
“那么,我若是将此御之气息化作一枚种子,落于人间,生长于红尘之中,使此御之气息分化入苍生人间,又如何呢?”
齐无惑手掌微动,那御的种子落在人间。
刹那之间和人世相合。
“这御的气息来自于人间苍生的仪轨,而今回归于人间苍生,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我,自然也有我自己要走的道路,不必借助旁人的助益。”
道人转过身来,看着羲皇,轻声道:
“天地有大变,人间无古今。”
“贫道齐无惑,以此御气为子,落于红尘,赠此人间一甲子春秋鼎盛。”
“道友,如何?”
羲皇缄默不能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