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看到自家大人不想再与自己说话,心头一沉。
他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这辈子,说不定再没有机会进入学院了。
在这个时刻,他的脑海里,浮现起皇家学院大门影壁所刻的那四行字。
急中生智之下,顿时就是脱口而出地说道:“为了立功,还有立言!”
“嗯?”
杜恕勐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儿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想起这四句话,少年郎君的热血似乎开始沸腾:
“孩儿愚钝,知德非常人所能企及,但孩儿狂妄,欲试立功与立言。”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观今之天下,能配得上立德的,真要强行提个名字的话,可能也就冯都护能勉勉强强有一点点资格。
因为他把羊毛制成毛料的方法授与天下——虽然现在并没有全部放开。
但也正因为没有全部放开,所以才说他不过是勉强能有个提名的一点点资格。
羊毛制成毛料,让天下百姓多了一件取暖的衣物,可谓立德。
至于立功,虽然也不易,但好歹也比立德容易一些。
还是拿冯都护来说。
治理凉州,清除了凉州百年羌胡之乱的根源,保一方百姓安宁,也算是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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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保一方百姓安宁,算不算得上是立功,可能还有争议。
但若是以后季汉能统一天下,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那冯都护的“立功”,那就算是无可争议了。
立言是在“三不朽”中最容易实现的。
好吧,还是拿冯都护来说。
不说那些天下传唱的文章,就单单是刻在皇家学院的这四句话,杜预相信,冯都护肯定能在青史上立言。
所以……
一念至此,杜预终于再次鼓起了勇气。
这一次,他虽然没有那么大声,但声音却是带着决心:
“大人,孩儿以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效冯都护,方不负大丈夫之名也!”
听闻冯都护在蜀地初出山时,不过十六七,短短十数年,就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如今自己已至十八,仍是籍籍无名,岂不愧哉?
似乎是说出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让杜预觉得有些羞耻,竟是胀红了脸。
杜恕见此,忽而一笑:
“想不到吾儿竟有如此雄心壮志。”
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杜预面前:
“吾心甚慰。”
杜预瞪大了眼,竟是有些结巴起来:“大,大人?”
杜恕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看向屋外,声音略有低沉:
“吾虽有心重振杜家,奈何才略远逊于你的祖父,若非你祖父留下的基业,杜氏恐又要再没落矣。”
杜氏虽是京兆望族,但后汉以来,一直是在走下坡路。
特别是到了桓帝时,家族差点就要沦落到与乡下土财主相提并论的地步。
幸好杜恕的大人,也就是杜预的祖父杜畿,被荀或举荐给曹操,凭己之能,最终得封亭侯,官至尚书仆射。
死后又被曹丕追赠其为太仆,谥号为戴侯,可见其受重视程度。
可惜的是,到了杜恕这一代,魏国已经不是曹操那个时候的魏国了。
杜畿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生前显贵,死后哀荣。
而杜恕却是被人排挤打压,甚至不得不称病隐居。
“吾本以为,只要司马仲达在世一日,莫说是我,就是吾儿,乃至整个杜氏,恐怕都没有出头之日。”
除非他这位杜氏的家主,主动向司马懿低头,伏低做小。
但对于刚劲率直的杜恕来说,真要他这么做,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想到这里,杜恕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幸好,幸好汉室三兴有望啊!”
杜预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大人。
杜恕转头再看向儿子,面容严肃:
“吾儿,你可想好了,若是你真要进入了学院,就代表着我京兆杜氏,要全力支持汉室,从此再没了退路。”
别人家都是同时投注汉魏吴三家,至少也是汉魏两家。
但杜氏不一样。
杜氏才刚刚在魏国重新兴起,就遭到了打压。
这还好说,好歹还算是有些根基在。
但与魏国权贵不合,又得罪了司马懿,如果此时再投身于季汉,那可就算是自绝于魏国。
若是季汉当真能统一天下,那还好说。
但若是有朝一日,魏国卷土重来,季汉不敌,那京兆杜氏这个名号,恐怕就要消失于世间矣。
“而且,若你仅是口出狂言,日后不能在季汉立功立言,杜氏只怕难有再兴之日……”
杜预迎着自家大人目光,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沉重,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只是看到大人眼中的殷切,杜预一挺胸膛:
“大人,依孩儿看,天下兵锋之锐者,莫若汉兵;天下爱民如子者,莫如汉天子。”
“大人既不愿与魏贼朝中权贵及关东世家同流合污,那还不如支持汉室。”
“如此,既能一展胸中之志,又可重兴我杜氏。”
听到杜预这个话,杜恕脸上露出笑容,感慨道:“吾儿终于长大矣!”
他说完这一句,转身走到桉几前,拿起一张帖子,递给杜预:“拿去。”
“大人,这是什么?”
“马家的请帖。”
“马家?”杜预一愣,然后微微一惊,“莫不是……”
似乎是料到他要说什么,杜恕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扶风的那个马家。”
自大汉收复长安后,原本早些年销声匿迹的马家,似乎又有了重新兴起的势头。
听说就算是河东的裴家,当初来到长安想要寻找门路,也是通过马家。
可见势头之盛。
“大人,怎么会有马家的请帖?”
“不止是我,听说还有韦氏,也收到了马家的请帖。”
杜恕澹然一笑,“论起朝廷对关中各家的信任,莫过于马家。”
“朝廷,已经开始收拢关中士吏之心矣,你若当真想要入皇家学院,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
“若不然,以后怕是再难有此等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