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有心了。”
冯君侯笑了笑,对舅子哥的提醒和关心表示感谢。
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东方,幽幽道:
“从答应丞相一起乘车入城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正所谓君子不患无位,患无以立。”
“我既然应下丞相之托,自不可能半途而废,更不会因为有人阻挠而退缩。”
看着冯永面色沉静而又语气平淡地说出这番话,关兴也不知怎么的,恍惚就想起了他迎娶三娘时的年少模样。
谁能想到,那时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竟能成长到今日这一步?
关兴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道:
“杨仪这等人物,不识大局,若顺其意则及理,稍有逆逼,则舍顺入凶,伤侵他人。你若当真有心去其势,吾亦无二话。”
今日在营帐内看到冯君侯身边的一众参谋,不过半日时间,就能把军中粮草调配之事处理得干净利落。
要说帐内的诸将心里没有震动,那就是假话。
为什么杨仪明明与诸多同僚交恶,却还能得到丞相的倚重,位居众人之上?
不就是欺负大伙都是大老粗,只会领兵陷阵,不懂其他?
就连关兴这等能写会读之人,也远不如杨仪。
哪知今天大伙看到的,却是一群小郎君的做事能力,居然能与杨仪不相上下。
虽说仅仅是调配粮草,但冯某人以众参谋协理军务,这个可是早就有传闻的。
今日亲眼目睹,看来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冯君侯麾下的参谋,在大汉军中,本来是有对应的位置,那就是参军。
但参军这个位置,基本都是丞相或者位高权重的将军身边亲信担任。
冯君侯的参谋团,可是有着大量的成员,哪可能每个人都能给参军之位?
所以只好退求其次,新设了这么一个参谋之位。
对于冯君侯这种标新立异的举动,很多人从一开始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只是因为有丞相的纵容,再加上冯鬼王的恶名,所以就算他人再怎么看不惯,也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去触霉头。
再后来,冯君侯不断立下赫赫战功,就再没人提起这一茬——你要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丞相也一样会纵容你。
关键是你行吗?说的就是你,魏延!
冯君侯背后有兴汉会的支持,又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丞相也有心想要看看他究竟能成长到哪一步。
所以麾下部营一直相对独立。
这就导致了凉州军之外的很多军中将领,对所谓的参谋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多是不甚了解。
今日牛刀小试,算是让不少人开了眼界。
像关兴这等了解一些情况的,更是心神俱震。
妹夫身边的这些小郎君参谋,单独拎一个出来,可能没什么天资出众之辈。
但架不住他们每人都学识颇杂,能力比普通人都要强上那么一些。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当十数个乃至数十个甚至数百个“能力比普通人都要强上那么一些”的人集合起来。
然后齐心协力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众人之智足以碾压任何一个才干出众的参军。
更恐怖的是,现在的南乡讲武堂,可以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一批又一批这样的参谋。
所以关兴才会说出那些话,支持自家妹夫干掉杨仪:
杨老匹夫想干就乖乖把活干好,不想干就滚!
我的妹夫会怕手底下没人用?
关兴表态支持自家妹夫后,话锋一转,又说道:
“只是明文身边的参谋固可以替代杨仪之智,但却难取代魏延临阵之勇与领军之能。”
“魏文长虽不服明文,但如今尚未有出格之举,何况世人皆知魏文长与明文不和,若明文一日得志,便故意针对之,怕是会落人口实。”
冯君侯闻言,明白过来:“阿兄欲为魏延美言?”
关兴坦然道:“只是惜其勇而已。”
冯君侯失笑:“巧了,今早我在城中服侍丞相喝药时,正好与丞相谈起过此事。”
关兴一怔,下意识地就是重复了一句:“你竟是与丞相谈过此事?”
“没错。”冯君侯点头,“丞相问我:若有一日我得掌大权,杨仪与魏延又不服我,我当如何?”
他看着关兴,问道:“阿兄可知我是如何作答?”
关兴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唾沫,心跳有些加快:“这等事情,我又如何得知?”
但见冯君侯淡然道:
“我答丞相说,他们服不服我,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他们服不服天子?”
说完这一句,冯君侯忽而轻轻一笑:
“丞相在时,他们皆是只服丞相,若是丞相不在了,他们连天子都敢不服,那我只好让他们一直伴随丞相身边,让丞相来管教他们了。”
语气虽平淡,但关兴却听出了森森寒意——妈的要是你们以后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就让你们跟着丞相走!
以自家妹夫在天子心里分量,以及他与皇家的关系——特别是在张四娘嫁入冯家,与三娘并立为妻的情况下。
别忘了,自家妹夫可是持有节杖的,如天子亲临。
不服自家妹夫,和不服天子有什么区别?
关舅兄相信自己的理解没有错。
他刚想到这里,只见冯君侯露齿一笑,继续说道:
“魏延今天应该庆幸,因为我出城太急,没有持节杖过来,要不然,以他今日之举,真以为我不敢给他安一个大不敬之罪?”
节杖其实就是经过精心处理过的八尺长的竹杆(近两米,最上头还装饰着旄羽。
这种大冷天下,冯君侯脑门又没被门夹过,自然不会没事举着它到处跑。
关兴听到这番话,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看到舅子哥的模样,冯君侯叹息一声:
“阿兄,魏文长之勇与领军之能,吾又如何不知?你也是领兵者,我且问你,若你麾下有勇力者,却不肯听从军令,你会怎么做?”
关兴默然。
“我宁愿要十个听从军令的普通士卒,也不愿意要百个违背军令的敢战之士。”
站在历史的角度上,或许有人会为魏延扼腕叹息。
但站在接替丞相的军中主帅位置上,没有人会喜欢魏延。
资历老,性格差,指挥不动,甚至还会顶撞上司,擅作主张,冲动起来全然不顾大局……
偏偏能力又强得惊人,哪一天真要对军中有什么不利,说不定比叛逃的危害还要大。
不能用,不敢用,不放心用。
历史情怀是有的,但人又不是靠情怀活着,而是活在现实里。
冯君侯早已不是那个见到历史人物就一惊一诧的少年郎。
现在的他,要为大汉负责,要为丞相的托付负责,要为兴汉会负责,要为追随自己脚步的人负责……
郎心似铁,当年绵意,再不复有——虽然当年也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