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圈子里囊括了曹魏的名士俊彦,同时不少重臣子嗣也掺合其中。
比如司马懿之子司马师,刘放之子刘熙,孙资之子孙密等。
他们在谈论时事时,就不可避免地对朝廷的一些做法进行了抨击。
比如说,有位叫孟康的官员靠郭皇后的关系升官,被时人所讥笑,号为“阿九”。
又比如说,夏侯玄容貌不俗,朗朗如日月入怀,而魏明帝所宠爱的毛皇后弟弟毛曾愚笨而粗俗。
曹睿让毛曾与夏侯玄共坐,被人笑作‘蒹葭倚玉树。
如今曹睿御驾亲征却大败而归,自然也逃不出这些人的议论范围。
“陇右之败,有战之罪,亦有天时不利。大魏与蜀虏战于陇右时,偏逢关中大旱,实乃老天警示天子有失德之处。光是罪己诏,却不提修德,岂能服人?”
虽然没有明说天子失德之处是什么,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在暗指皇帝弃正妃而立妾室为后,有失礼法。
迫于舆论的压力,同时为了能筹备粮食,让曹睿不得不再退后一步,下诏重迎被黜往邺城的虞氏回洛阳。
但他却是咬着牙,死活不愿意开口废后而立虞氏。
世家大族们倒也没想着能一步到位,只要虞氏能重回洛阳,那就算是暂时达到了目的。
曹休的加急奏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了洛阳。
曹睿得闻奏章,如同久旱而得甘霖。
此时的他太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声望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准备下诏让荆州的司马懿和豫州的贾逵策应大司马曹休。
尚书蒋济却反对这次出兵,他给曹睿上书道:“大司马深入吴地,与孙权精兵相对,然江水上游有朱然,正处于大司马之背,若是彼顺水而下,只怕大司马大有不利。”
可是曹睿心意已决,他解释道,“朱然与诸葛瑾正欲攻襄阳,又何来顺水而下?且荆州有骠骑将军司马懿,可领军击南郡,反客为主。”
蒋济又说道,“孙权大张旗鼓说要攻江夏石阳,若是反而领兵向东拒大司马,当如何?”
“大司马前有周鲂接应,后有豫州贾逵护其侧翼,复有何忧?”曹睿遂不听蒋济之言,下令司马懿攻荆州,贾逵向东关武昌出发。
(注:曹家三代时期,东关是在东吴的都城武昌和夏口一带,这个可以从史书中的言论以及三国地图相互验证。到了曹魏末期,东关才在大家熟悉的濡须坞一带。
诏令传到扬州,前将军满宠得知皇帝已经同意了曹休的计划,心急如焚,连忙上书:“大司马若是领军入皖,背有大湖,旁有江水,进易退难。”
“此诚兵危之地。若是大军行入无强口,当须万分注意。”
满宠的奏章刚刚送出,曹休自己已经领军出发,同时让满宠分兵夏口。
而此时,陆逊已经带着六万人马来到皖城,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秋季的长江边上,天气已经没有了一个月前的闷热。
陆逊一身儒服打扮,率领众将站在皖城外,准备迎接吴主孙权的到来。
只见远处烟尘起,表明正有人马向这边驰来。
孙权没有坐车驾,而是骑着马,身着铠甲,奔到吴国众将士面前,这才停下。
“拜见大王!”
众将齐齐施礼。
“起!”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孙权手执马鞭,看向众人,开口说道,“曹贼愚蠢,如今已入我彀中矣!”
“十年前曹操亲领数十万大军前来,都被吾败于赤壁。如今这曹贼,不过是黄须小儿在位,居然敢让曹休仅领十万人前来,吾更有何惧?”
“只望诸位爱将能奋能杀敌人,振我东吴之威,让那曹睿也尝尝当年他大父之辱!”
孙权话落,东吴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只见朱桓越从而出,对着孙权行礼道,“曹休不过是因为姓曹,这才得以魏帝重任,非智勇名将也!”
“如今他远道而来,兵疲师劳,再与我交战,必败无疑!他若是败走,当走夹石、挂车两路,此二路皆是险路,只需万余士卒堵塞道路,便可全歼曹贼,生虏曹休。”
“末将请命前去断路,若蒙天恩,让曹休投降,那我们便可乘胜而进,取寿春以据有淮南,如此一来,便可窥视许昌、洛阳。”
“此乃万世难逢之良机,切不可失!”
孙权听了,怦然心动,看向陆逊,问道,“伯言觉得如何?”
陆逊面容淡然,轻轻摇头,“此计太险,决不可用。”
朱桓听到这话,顿时不服,正欲再说,只见孙权却说道,“我此次来,只看,不说,所有诸事,皆由伯言作主。”
说罢,当场任命陆逊为吴国大都督,假黄钺。
事毕,众人皆退,唯独留下陆逊。
孙权这才下了马,与陆逊语道,“我观朱桓之言,颇有可取之处,伯言为何不用?”
陆逊回答:“大王,如今曹贼未至,就先派万余精兵埋伏,万一被曹休发现,则会过早惊动贼人。我们须得示之以弱,他才会放心进来。”
“第二,即便是朱将军当真能不被发现,能在曹休身后断路,但必会遭到曹贼的前后夹击。”
“若是曹休败兵,那就成了归师,归师勿遏,遏之则必受其噬。而且夹石、挂车以北定会有曹贼前来接应。到时就怕朱将军断路不成,反自陷险地。”
“至于这第三,朱将军乃是大将,我正需要用其力以败曹休,岂能轻易放其离开?”
孙权听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朱将军所言之计,倒也不是全无可用之处。事实上,臣已经派出五千人,隐于无强口不远处。”
“只待曹休大败,这五千人就可以尝试断其后路。若是我与曹休相持不下,这五千人就可以从后方侧翼做奇兵。”
“如此甚妙!”孙权大喜,然后伸手入怀,摸出一封信,略有感叹地道,“这是蜀主送过来的信,名为问候,实是大肆宣陇右之战,扬蜀军之威。”
说着他看向北方,眼中露出锐利的寒芒,“伯言,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陆逊又岂会不知孙权此时的想法,当下躬身行礼道,“此役之后,臣定会让大王之名,震慑天下。吾主雄才,岂能让刘禅小儿压一头?”
“好!”孙权胸怀激荡,“还是你知有心,那我就在皖城城头看着你,你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陆逊站直了身子,自信一笑,“臣欲让大王威名传天下久矣,今日必能如愿!”
孙权亦是会意一笑。
曹丕称帝了,是汉帝亲自禅让。
刘备也称帝了,说是要兴灭继绝,兴复汉室。
唯有东吴,名不正则言不顺。
明明与魏蜀两国鼎足而立,偏偏却只能称王。
这不但让孙权觉得憋屈,同时江东世家们也觉得会低中原世家一等,所以东吴上下都迫切地需要一个名分。
所以此役,是吴国同心协力的一战。
赢了,孙权就有资格称帝,江东就有了正式的名分,江东世家的利益才能得到长久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