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不必过于劳师动众,也可以略省些钱粮,待到葛贼败退之后,再行罢兵。”
虽然在众人面前说得轻松,曹叡心里却是知道,蒋济方才的提醒,确实很有道理。
冯贼看似已经离开了桥山,往北去打通自己的归路,但只要蜀虏一日没有完全撤出桥山,那就不能掉以轻心。
更重要的是,去年的时候,荆州那边还曾缴获孙权送给葛贼的信,上有双方共同出兵犯疆的约定。
如今蜀虏果然如约而来,但吴寇却是未见动静,此不可不防。
此次关中之战,唯一能聊以**,就是冯贼与轲比能相争,不管哪一方胜出,对大魏都是好事。
最好是冯贼败了,蜀虏数万精兵葬于大漠,如此一来,可真算是天佑大魏。
不过曹叡对此不报有希望。
毕竟连大魏的精骑都曾惨败于冯贼之手,而轲比能又怎么可能打过冯贼手里的铁骑?
不过轲比能若是被冯贼所破,那也是帮大魏解决了北方的一个潜在威胁。
曹叡这波想的倒是挺好。
若是换了别人,事情说不得就真按他所想的发展了。
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土鳖,一只多了一千八百年见识的土鳖。
比如说,土鳖知道守江必要守淮,孙权就不知道。
或者说,以前他不知道。
再比如说,世人都知道“得中原者得天下”。
却只有目光卓越者,才知道在得中原之前,最好是先占据西边关中,或者河北,次一级的至少也得是南方。
在没有后顾之忧之后,再逐鹿中原,这才容易得到天下。
但就算是目光卓越者,也不可能突破时代的局限,看到千百年之后的事情。
在李唐从太原起兵取得天下之前,即便有人重视并州,大约也没人能认识到表里山河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
前汉时期,自匈奴第一次分成南北两部后,从阴山到雁门一带,数百年来都是汉人养看门狗的地方。
只不过两汉时期,养的是南匈奴。
而到了汉末及曹魏时期,看门的则变成了鲜卑人。
虽然看门狗有时想要转头去咬主人,但总是被主人一棒子敲下去,然后再赶着它们去咬北方的敌人。
轲比能最强势的时候,步度根就是缩在雁门一带,靠着给魏人看门,换取魏国的支持,这才堪堪不被轲比能吞并。
作为后世北方最重要的屏障之一,雁门在两三百年的时间里,竟是常年不对胡人设防,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大汉的强势。
但同时它也深深地禁锢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思维。
一般来说,二三十年就足以篡改人们对历史的印象。
就拿后世对二战的印象来说,六七十年代,西方还承认是苏联打败了德国。
到了八九十年代,就成了美国与苏联一起打败轴心国。
苏联倒下以后,某些大片开始大力宣传美国是世界的拯救者。
千禧十年以后,有人已经开始宣称苏联是**的同伙……
几十年就能扭曲历史到如此程度,更别说两汉用雁门一带来养胡人看门的做法,已经长达数百年。
魏国没有人能看到千余年之后,所以他们不知道某宋在失去幽云十六州之后的夜不成寐。
就连曹操,也不会想到,他都把匈奴人肢解成了五部,百年后匈奴人居然还能卷土重来。
所以魏国按两汉惯例,在雁门郡养鲜卑胡人来看门,也不算错。
错就错在,他们忘了,他们不是统一的两汉,他们的主要精力是对南,对西。
而不是像两汉那样,可以调动全国兵力向北。
所以他们也不会想到,冯鬼王在桥山当着所有魏军的面,献祭了两万鲜卑胡人。
然后又作出着急北归,与轲比能殊死搏斗的模样,居然只是为了掩饰一个最终目的:雁门郡。
此时在雁门郡给魏国当看门狗的,是泄归泥。
第一任在雁门看门的鲜卑人步度根,有一个兄长叫扶罗韩。
泄归泥,就是扶罗韩的儿子。
当年扶罗韩和轲比能盟誓,却被轲比能当众砍死。
自家大人被人砍死在自己面前,泄归泥不仅没想着报仇,反而是领着数万骑兵归附了杀父仇人轲比能。
没过几年,他又被驻守雁门的步度根说动,于是领着部众偷偷跑去归附自家叔父。
哪知并州来了个刺史毕轨,骄纵而奢豪,时常对胡人巧取豪夺,让并州胡人苦不堪言。
步度根一怒之下,宁愿举族去投靠死敌轲比能,也不愿意受毕轨欺凌。
毕轨擅自领兵出关塞,在雁门塞西边的楼烦被轲比能打败,差点全军覆没。
然后就有了秦朗率中军北上并州,大破轲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
轲比能经此大败,元气大伤,干脆杀了步度根,吞并了他的残余部众,跑去阴山舔伤口。
而泄归泥,则是又双叕一次叛逃,自己率着残部跑回雁门向魏国投降。
曹叡倒是没有计较他的过往,甚至还封他为归义王,让他继续领着部众守雁门郡。
泄归泥此人,可说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三姓家奴,且从所作所为看来,实乃胆小如鼠不为过。
但也正是因为驻守雁门的是泄归泥,所以冯刺史从一开始就没想着从桥山突破。
而是搞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动作迷惑魏国,然后派关索在关键时刻突袭雁门。
就在曹叡在做着冯永与轲比能两贼相争,两败俱伤的美梦时。
关索已经领着两万铁骑,一路日夜兼程,向东狂奔。
然后再折而向南,最后在雁门郡北边,前汉所筑的关塞下,略做休整。
两汉强盛的时候,雁门郡北边边界,曾修筑有关塞。
只是如今关塞早已和居延郡的关塞那样,残败不堪。
现在魏国实际控制的边界,乃是以雁门郡南边恒山山脉为界。
恒山山脉以北,有一个盆地,就是后世的大同盆地,这里就是雁门郡的大致范围。
自从秦朗大破轲比能与度步根的联军以来,幽并二州北边,难得地安定了许久。
快到八月了,正是草原放牧的最好时机。
毡房点点,炊烟袅袅,羊群咩咩,马儿嘶鸣。
泄归泥所部,虽说是被魏国允许留守雁门郡,但其实根本无人与他相争。
这些年来,他的部众占据了大片上好的草场。
塞内可以与汉人交换粮食布匹,塞外有肥美之地放羊牧马。
甚至还偶尔有商队前来,交换一些少见的稀罕之物。
泄归泥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是安逸。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永远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而远在前汉关塞下,一双幽深无比的眼睛,仿佛透过眼前的山岭,正冷冷地盯着这片祥和安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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