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他这才继续说道:
“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冯大司马听到羊祜这个话,忍不住地一击掌,面露敬佩之色:
“想不到天下竟有此等奇女子!”
有着历史后视镜的冯大司马,自然知道魏国国运是真的不长久。
但一个女子,居然根据曹丕刚被立为太子时的表现,就断言“魏其不昌”,确实厉害得紧。
冯大司马再看向羊祜,意味深长地问道:
“叔子莫不成也是知晓魏国国运不长久,故而这才屡拒伪魏征僻?”
面对冯大司马有些咄咄逼人的问话,羊祜只觉得压力倍增。
要是他对魏国有信心,自然不惧这般问话。
只是……
羊祜深知,不说他自己,就算是自己身后的家族,其实对魏国恐怕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要不然,何以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跑这一趟?
这一点,恐怕冯大司马同样是心知肚明。
所以这才这般咄咄逼人。
唉,如今大魏有分裂之患,吴国缩于南边,唯有汉国,国力强盛,兵精粮足。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天下大势确实已经向着汉国倾斜了。
“诚如大司马所言,叔母虽身为女子,但其见识与眼光,即便男儿,亦多有不如。”
“祜亦自知不敢与叔母相比,何况祜年纪不长,见识浅短,焉敢轻易评论叔母之言?”
冯大司马闻言,大笑起来。
这个羊叔子,一直在强调自己年纪小,学问不精,见识不多,不正面回答问题。
但话里话外,又句句不离自己的叔母羊辛氏。
若是说对了,自然是哄得自己高兴。
若是哪里不小心说错了,堂堂冯大司马,肯定也不可能去怪罪一个远在魏国,从未见过面的妇人。
“也罢,既然叔子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就再问问其他。”
冯大司马倒也不勉强,他明白羊祜的顾虑。
毕竟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而且羊祜这一次,是上门道谢的,不是前来投靠的。
若是现在就急不可耐地说魏国的不是,对大汉唱赞歌,以表忠心,反而平白让人看轻。
羊祜听到大司马这般说,心里立刻暗松了一口气:“大司马请问。”
“如今的伪魏,司马仲达在北,曹昭伯在南,叔子以为,二人谁更胜一筹?”
“回大司马,祜的叔母曾有言……”
满面笑容的冯大司马,听到羊祜前半句,嘴角不由地就是一抽。
这个羊辛氏,哪来的那么多看法?
“叔母曾有言:天下之事,不可知也。太傅与大将军同受先帝所托,嘱以后事,然二者所为,却大有不同。”
“太傅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匡赞时俗,百僚仪一;大将军则不然。”
“其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故大将军之才,非太傅之偶也。”
冯大司马再问:
“也就是说,叔子的叔母,看好司马仲达而不看好曹昭伯?”
羊祜再次犹豫,好一会,才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
“司马仲达之子司马子元,曾有意黜继室吴氏,以求娶祜姊。然叔母对阿母说道,司马子元曾娶夏侯女,夏侯女莫名暴毙。”
“今为求羊氏女,竟欲黜司马吴氏,可见乃心狠薄情之人,非良配也,故而阿母以阿姊体弱拒之。”
现在魏国的分裂,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司马懿与曹爽想尽办法拉拢关东世家大族。
司马师娶的吴氏,本是吴质之女。
吴质与司马懿、陈群、朱铄一起被称做曹丕的“四友”。
很明显,当年司马懿让司马师娶吴氏,主打的就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设。
说白了,就是想要拉拢曹魏的旧臣老臣。
如今为了拉拢世家大族,竟是不惜自毁人设——虽然是让儿子背黑锅,但亦足见魏国斗争之激烈。
只是能成为关东世家大族的人家,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很明显,羊氏和辛氏这两家,既不看好司马懿,也不看好曹爽,而是看好敌国。
至少也是存了提前投资大汉的想法。
很符合世家大族尿性。
这让冯大司马忍不住地再次大笑起来:
“虽然前番已经说过了,但我仍是要忍不住地再提一句:叔子你这位叔母的眼光,可谓精准矣!”
“若是没有她的阻拦,汝姊说不得就要所嫁非人。且观今日的司马师,有多少时日好活,还是个问题呢!”
虽然冯大司马的话,颇有些狂放恣意,但羊祜却是露出了赞同乃至有些后怕的神色:
“大司马所言极是,若是阿姊当初嫁了过去,恐怕祜此时就要顿足后悔矣!”
“此正是如汝叔母所言,天下之事,不可知也。”
冯大司马面带微笑,“叔子既屡拒在伪魏出仕,汝姊又拒嫁司马师,且又不看好曹爽,那叔子今后有何打算,可有意留在大汉?”
羊祜连忙站起来:
“多谢大司马厚爱。祜此番过来,一是护送外姑,二是受叔母所托,前往陇西送信。”
“到时祜还要返回泰山,禀报叔母,恐怕是不能久留大汉。”
冯大司马点头,倒也没有太大失望。
还是那句话,若是羊祜当场就表忠心,不但显得太过急不可耐,而且还会拖累他身后的羊氏,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羊氏作为山东世家大族,不到最后关头,怎么可能轻易自降身份,不要脸面?
冯大司马不急。
不过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叔子回去后,那可就是小心了,莫要被人记恨上。”
“有劳大司马担心,祜不过一庶人,身无官职,往来两地,乃是为亲,为孝,非为私欲。即便法令,亦不可不顾人伦也。”
冯大司马略一点头,不再多说。
羊氏和辛氏,要是连羊祜都保不下来,那就真枉称为世家了。
更别说以魏国现在的局势,无论是司马氏还是曹爽,此时只会想着如何拉拢各大家族,又怎么可能得罪?
何况正如羊祜所言,他此举是为亲孝。
以司马懿的老谋深算,断然不可能为了亲孝之举而跟羊祜计较。
这不是白送把柄给对手么?
如此想来,羊祜此番到长安,看似冒险,实则肯定是考虑过利害的。
冯大司马深深地看了一眼羊祜,然后这才把目光转向坐在那里,默默听着,一直没有说话夏侯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