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杜氏,可追溯到前汉的御史大夫杜周。
杜周本是前汉南阳太守的一名小吏,善候上司,被举荐给张汤,升廷尉史。
后又投孝武皇帝所好,严苛执法, 最后迁为御史大夫。
孝武皇帝期间,行陵邑制,迁关东豪族以实关中,杜周也因此迁到了茂陵。
后其子杜延年又迁到了杜陵,最终定居下来。
前汉的杜氏,可谓鼎盛一时。
杜周之子杜延年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
而杜延年之子杜缓,官至太常。
终前汉一代, 杜氏官至二千石就有近十人。
不过到了后汉时, 杜氏却是变得有些没落,远不如前汉时的显贵。
当然,也有可能是受关东与关西政治势力消长的影响。
仅仅是出了两位名传天下的书法家与学者。
与裴秀交好的杜元凯,名预,其父乃是魏国前河东太守杜恕。
杜恕虽是出身关中世家,但却与魏朝权臣多有不合。
特别与司马懿更是有不小的矛盾。
再加上关西与关东两大政治集团的争斗。
前些年的时候,杜恕曾迫于司马懿的权势,不得不称病隐居数年。
那个时候,正好是司马懿以大司马的身份,都督关中的时间。
不过曹叡为了拉拢关中的世家,继而保住关中,又把杜恕请了出来, 让他出任河东太守。
谁能料到,还没有过一年, 河东就换了主人。
关中一战时,司马懿故意拖延时间,死活不肯派兵救援河东。
除了势不可为,也未必没有杜恕是河东太守的因素。
在这种情况下,杜预莫说是像羊祜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屡次拒绝举荐,就是像裴秀那样,想要年少扬名都做不到。
而且杜预的大人杜恕,一直都是“推诚以质,从不治饰”,从小就不喜欢张扬名声。
所以杜预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他看来,想要让大人出面,托人情举荐自己进入学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我好想进入学院学习啊!”
十八岁的少年郎君,与裴秀分开后,转身向家里走去,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看皇家学院。
那里建筑巍峨,储藏着无数不传之密的学问,同时还有许多精通学问的宿儒学士。
这对于从小博览群书,特别是对无比痴迷《左氏春秋传》的杜预来说,简直有如勾魂。
他每至学院假日, 都要在这里等裴秀。
就是想要接近这学院, 闻一闻这学院里的墨香。
同时顺便借裴秀之手, 把自己对《左氏春秋传》上的不解之处,转给学院里的教授,间接向他们请教。
十八岁的少年郎君,才处于刚刚积累学问的阶段,远远没有后世的名声。
学院内精通《左氏春秋传》的来敏等人,可是活了七十多年的,研究了一辈子的《左氏春秋传》。
杜预的见识,如何能与之相比?
每一次从裴秀口中转述的学问,都让杜预有如甘露入心,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种感觉,反过来又让杜预想要进入学院学习的想法愈发地强烈。
作为京兆名门,杜氏在长安城不缺住处。
三年前的关中之战,长安虽然没有被焚毁,但终是被魏贼洗劫一空。
除了权贵云集的章台街,其他地方的民宅,大多显得有些残破。
但在这些残破的民宅里,又时不时出现几个看似低调,实则隐藏着瞭望台的完整宅院。
能住在这种宅院里,基本都不是什么简单人家。
杜氏正是其中之一。
杜预回到家中,在大人的书房门口徘徊了半晌。
终于鼓足了勇气,推门而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想去学院求学!”
正在看书的杜恕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向儿子,目光中带着平淡。
他的胡子保养得很好,拿着书本的手长得很细巧,气度有些秀雅。
虽说是早过了不惑之年,但可能是养气有法,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当然,也有可能是杜氏家庭的底蕴沉淀,让他见闻过太多的风雨。
这几十年来,天下倾覆,兵戈不止。
魏朝的建立,代表着世家终是打败了外戚和宦官,取得最后的胜利。
就在世家大肆享受属于自己的战利品的时候,作为世家子的杜恕,却是心平气和地恪守着某种信念。
虽然这种信念,对于很多世家来说,显得有些迂腐可笑,甚至一无是处。
但也正是因为杜恕的坚持,让他在魏国朝中显得有些异类。
不但与朝中权贵不合,甚至还得罪了司马懿这种世家的代表人物。
此时的杜预,如何能在杜恕相比?
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用尽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面对大人平静的目光,杜预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对不住大人,我,孩儿有些轻率了……”
看到儿子的模样,杜恕平静的面庞反而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
他的语气很是温和:
“学问乃是我杜氏安身立命之本,你有心求取学问,此乃值得高兴之事,何言轻率?”
杜氏在后汉时,确实不如前汉那般显贵。
但因为顺应后汉大兴儒学的大势,也曾出过两位名闻天下的书法家与学者。
已经做好了被斥责一顿的杜预,听到自家大人这么说,顿时就是抬起头,眼中有些不可思议:
“大人,你不怪我……不是,大人,你同意了?”
“你有求学进取之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不同意?”
杜恕语气虽然平淡,但平淡中却是带着温和:
“不过长安的皇家学院,有如古之太学,吾儿欲进学院求学,将有何志?”
求学,并不是简单地求取学问。
而是要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求取学问。
或者说,求取学问以后,想要做什么。
如此方能在求学时,不会迷于半途。
若是只是图个新鲜好奇,或者是为了显于人前,那还不如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因为对于杜恕来说,这些无比肤浅的想法,不值得他去浪费人情。
杜预听到自家大人的话,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进入学院学得想要的学问之后,打算用那些学问做什么?
看着儿子有些呆滞的模样,杜恕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听到儿子的回答。
一直平静的脸上稍稍有些失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准备重新拿起放在案几上的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