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王家,在魏国那边也不算太差,不用太担心,反倒是在汉国这边,需要费些心思。”
“还不如趁着现在季汉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把族中子弟推出去,多占些先机,总不能,真让那些苍头黔首骑到我们头上吧?”
郭配默然。
他现在确定了,王晨在宴席上面的表现,不是演戏,至少是带了几分真心。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外头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郎君,到了。”
郭配与王晨告别,回到自己车上。
两车终于分开,一车驰入华灯初起的府内,一车驰入夜色中。
延熙元年十二月,连长安都已经下了两场大雪。
今年的长安要比去年冷,雪也要比去年大。
不过幸好,前两年冯都护治理关中有方,生产恢复得不错。
再加上陇右、汉中的支持,今年的冬日,并没有给长安带来多少困扰。
汉家天子下令,给城中孤寡鳏独分发柴米,民多悦之。
长安的雪后,红日当空,大地皆白,放眼望去,银光眩目,虹彩闪烁。
一辆马车行驰在章台大街上,行至镇东大将军府门前停下。
车子看起来很朴质,但若是细心观察,则可看出,整个车所用木料,皆是上等。
做工更是大工不巧,颇有返朴归真的味道。
这等马车,除了源远流长,底蕴不差的世家大族,大多人都是用不起。
有人上前叫门。
门房探出头来:“阁下找谁?”
“敢问这里可是裴公府上?”
虽然叫门的人不过是个下人,但礼仪不缺。
魏国前尚书裴潜,弃暗投明,归于大汉,得封镇北大将军,平阳县侯,领兖州刺史。
门房看了一眼后面的车马,点头道:“正是。”
对方递上来一张拜帖:“不知裴公可在府上?我家主君特地前来拜访裴公。”
门房接过拜帖,说道:“请稍候。”
然后把拜帖送入府内。
不一会儿,但见镇北大将军府侧门大开,裴潜亲自迎接出来:
“郭君自太原远来,如何不提前告知一声?”
郭配早已从车上下来,对着裴潜行了一个大礼:
“配,见过裴公。”
“多礼矣!外面太冷,快到里面来。”
“裴公先请。”
进入府门中,就是一个前庭,布置倒也雅致。
再加上红砖青瓦,甚是让人赏心悦目。
这让郭配有些惊讶:
长安虽是汉之旧都,但屡经战乱,如今才落入季汉手中不足三年,汉家天子更是迁都长安才大半年。
没曾想观城中景象,却是平和安定,颇有繁盛之象。
更别说章台大街上的权贵之家,居然多是新建。
这得多少人力物力?
带着郭配走过前庭的回廊,来到客厅,让人奉上茶汤,裴潜开口问道:
“仲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长安?”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从太原到长安,这一路上可不好受。
郭配喝了一口热茶汤暖身子,听到裴潜问话,连忙放下茶杯回答道:
“听闻裴公从东边归来,就一直想要过来相见,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太原那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加上我也想到长安看看,所以就赶过来了。”
裴潜点头:
“是应该到长安看看,毕竟现在的长安,可不是以前的长安了。”
以前长安虽是魏国五都之一,但不论是实际地位还是人口产出,都远不如河东。
现在嘛,可就不一样了。
不管愿不愿意,河东也好,太原也罢,都处于季汉的掌控之下。
魏国在将来,有没有能力重新西进,那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不想在这一场天下的大变动里被抛下,就必须要时刻掌握最新的局势变化。
而想要随时掌握最新的局势变化,作为天下主角之一的季汉的政治中心,必然是不能漏过的地方。
郭配赞同道:
“裴公所言甚是。”
然后他左右看看,咳了一声,又饮了一茶汤,这才低声说道:
“其实配此次前来长安,也是因为过于愚钝,好多事情看不懂,所以存了向裴公请教的心思。”
看着郭配小心翼翼的模样,裴潜不禁一笑:
“看不懂什么?”
郭配似是没有想到裴潜问得如此直接,不禁愣了一下,然后这才有些呐呐地开口道:
“比如裴公的选择?”
“嗯?”
“配听闻,裴公弃东就西,乃是心系在河东民乱中失踪的令郎君,不知是真是假?”
裴潜澹然一笑:“真也好,假也罢,重要么?反正现在我已是身在长安。”
他看了一眼郭配,继续说道:
“而且吾家阿秀,已经入了皇家学院求学。”
“皇家学院?”
“就是以前的太学,大汉君臣有鼎革维新之志,故而改太学为皇家学院,除后汉太学之弊,以示有教无类,学成皆可效力汉家天子之意。”
若是换成以前,郭配最多不过是震惊一下,同时感叹汉家天子有锐意进取之心。
但那晚与王晨谈过之后,他下意识就是想到:
有教无类?那可不就是打破了世家大族对世间学问的垄断?
“裴公,这皇家学院,入学可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有的。一般来说,大多都是从各地学堂选拔上来的优秀学子。”
“当然,也有一部分名额,可由德高望重之士,举荐民间学子参与学院入学考试。”
裴潜捋捋胡须,“吾家阿秀,就是由冯都护举荐,参与学院考试,这才入了学院。”
郭配看到裴潜屡提起裴秀,心头不禁一动,突然问道:
“配记得,令郎差不多已经到了舞象之年了吧?”
裴潜点头:
“没错,已经十有六矣,正值舞象。”
“也该定一门亲事了,不知可曾说媒?”
裴潜一怔,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虽有媒人上门,但未得良配。”
别看裴秀被人称为河东少年领袖,但终究是裴家庶子。
不是说没有人愿意嫁女,而是想要嫁过来的那些女子,多是族中庶女,嫡女不是没有,但皆来自小家族,裴潜都看不上。
因为他想要给裴秀娶的,是世家嫡女。
要不然,如何给裴秀提升身份?
就算不是世家嫡女,娘家至少也要强而有力,或者有影响力,能帮助到裴秀。
不然的话,裴秀如何掌管裴家,袭自己的爵位?
郭配自然不知道裴潜的心思,此时他一听到听到裴秀尚未婚配,顿时就是大喜,说道:
“吾膝下有一女,年已及笄,家中欲为其寻一亲事,若是裴公不弃,可为令郎执箕奉帚。”
太原郭氏之渊源,比河东裴氏还要长远。
两姓一北一南,皆在太行之西,素有交情。
如今郭配居然主动提起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裴秀,竟是惊得裴潜差点坐不稳:
“此话当真?”
“配岂敢戏耍裴公?”
“当不起裴公之称。”裴潜直接就是上前,握住郭配的手,哈哈大笑道,“从今日起,你我便是亲家!”
半个月后,远在太原的王晨,得知郭配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裴秀,气得差点又掀了桉几:
“郭家子,你说要与族中好好商量,原来竟是跑到长安去寻亲!”
“我王家好歹也是你们郭家的姻亲,你至于这般欺骗我吗?”
郭配之兄郭淮,娶得的正是王凌之妹,同时也是王晨的从妹。
“可惜我王家人丁不旺,没有适嫁的嫡女……”
王晨叹息,然后又悚然一惊:
“不成,郭家已经在长安搭上了线,我王家也不能落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