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刘穆之派人前往始兴郡飞报正在巡视农桑吏治的刘裕,让他速速回京主持大局。杨安玄立下灭秦大功,原本平静的朝堂肯定要掀起波澜,有人会借机生事。
刘穆之想镇之以静,可是灭秦这样的大事怎么瞒得过人,散朝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官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到了晚间,消息传到民间,建康城一片欢腾。
秦淮河,画舫穿梭,杯觥交错,娇声笑语,歌舞升平。
“齐由(曾安字),弘农公平灭大秦,立下不世之功,朝廷定会大加封赏,齐由为弘农公亲信,朝廷亦会有所擢升。”驾部曹郎陶平不无羡慕地道。
屯田丞甘越点头道:“不错,去年弘农公上疏说要对抗秦军入侵,仆还在担心弘农公不是秦军对手,哪料弘农公将大秦都灭了,仆真是杞人忧天。”
座中众人纷纷开口附和,举杯向已是琅琊王府内史的曾安敬酒,想从他嘴中探听些内幕,然后向同僚、亲戚炫耀,以示自己与弘农公关系密切。
在京中已有三年多,曾安依旧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生子,却时常流连于风月场所,秦淮河上画舫、妓楼的女娘都知道这位风流倜傥的曾内史。
向曾安提亲的人从不起眼的小家族逐渐提升到次等门第,便是陶平、甘越也向曾安表示过联姻之意,只是曾安清楚,自己替主公坐镇京城,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说不定早入了刘穆之的眼。主公留给自己在小长干的那处住宅,旁边的邻居都已变换,杨大叔暗中叮嘱自己,那些人多半是太尉府的暗探。
身处虎穴,若是成家生子,反倒多了羁绊,自己才过而立之年,完全可以等主公问鼎天下后再成家立业。身旁妓娘娇倚在怀中,有暗香盈鼻,曾安有些恍神,主公平灭大秦,威震天下,离自己成家立业之日又近了一步。
脑中闪过孔苗的倩影,曾安微笑地摇摇头,举杯与众人一饮而尽,今日有喜,当谋一醉。
昌平巷阴府,安思堂。祠部尚书阴友齐与亲家散骑常侍温和之在弈棋。
一旁泥炉上的陶壶水声初沸,阴友齐提壶往茶壶中注水,顿时茶香随着水雾弥散开来。
温和之抽了抽鼻子,道:“阴兄,你这茶叶比给愚的要香,是不是把好茶都藏起来了。”
阴友齐不理温和之的调侃,放下陶壶提茶壶沏茶,道:“闲饮两盏就不讲究了,温兄请。”
淡青色的茶水在白瓷杯中清洌悦目,温和之持盏在鼻下深嗅一口,轻呷了一口,笑道:“弘农公在《小窗幽句》中称‘饮好茶,人有轻逸欲飞之感’,诚不欺我也。”
阴友齐喝了口茶,在棋枰上放下一子,淡然道:“弘农公此次平灭秦国,夺回长安,功劳甚大,不知朝廷会作何奖赏?”
温和之冷笑道:“现在朝堂被刘太尉一党把持,刘太尉不归,朝廷不可能做任何决定。”
“灭秦之功胜过灭燕之功,温兄以为弘农公有无可能压过豫章公一头?”阴友齐笑吟吟地问道。
温和之慢慢地饮着茶,思索片刻道:“难。刘太尉已经牢牢把控住朝堂,琅琊王居大司马、司徒虚有其名,刘太尉兼任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尚书左仆射自郗恢告老后空悬,右仆射刘柳听命于刘太尉;丹阳尹刘穆之、中书令袁湛、侍中褚秀之,六部尚书除了兵部董尚书和阴兄外都是刘太尉的亲信。”
“以前朝堂之上是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如今宗室人才凋零,王家王弘、王诞;谢家谢瞻、谢晦等人都党附刘太尉,朝堂之上已无我等说话之地。”温和之将茶水一饮而尽。
阴友齐替温和之将空杯斟上,道:“事在人为,总要有人在朝堂上替弘农公说几句,愚打算朝议时向琅琊王奏请加封杨安玄为一字公。”
弘农公是二个字,若是封一字公便是分疆裂土的诸侯一般。温和之知道阴家与杨家关系密切,自己女婿阴敦更是与杨安玄是结拜兄弟,若是杨安玄能更进一步,阴敦亦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抬头看了一眼阴友齐,阴友齐拈着胡须注视着棋枰,像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温和之无声地笑笑,自己这位亲家老谋深算,送女儿入宫为太子侧妃,一路升迁;天子和琅琊王被桓玄贬往寻阳,他紧随左右,等到天子归京便成为了六部尚书;此次杨安玄立下大功他力主加封杨安玄为一字公,不用问是把赌注押在了杨安玄身上。
雍兖兵马能平灭秦国,足见杨安玄实力雄厚,想起刘裕伐燕国、灭卢循、平江陵,战功赫赫,不在杨安玄之下。这两人将来相争,不知谁胜谁负?
无论谁胜谁负司马氏的江山都恐不保,门阀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局面不复存在,温和之变得意兴阑珊起来,伸手拂乱棋局,道:“愚今日有些头痛,就让阴兄一局,下次再来讨教。”
阴友齐看着温和之的牛车缓缓驶离府门,嘴角露出笑意,太原温家是上品门阀,不会轻易选边站。以前刘太尉一手遮天,逼得世家门阀只能选他,如今安玄灭秦国,与刘裕分庭抗礼,这些门阀士族该两边下注了。
转身回府,阴友齐脚步轻松,阴家早就下注了杨家,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杨安玄麾下任太守,特别是女儿为杨安玄生下两个儿子,阴家与杨安玄密不可分。
温和之言语中试探自己,想让敦儿借助杨安玄迁升,阴友齐笑着捋须,自己何用相争,杨安玄若能问鼎天下,阴家便能成为王、谢那样的顶级门阀,敦儿又岂会止步于区区刺史之职。
阴友齐大步朝书房走去,他准备上疏天子为杨安玄讨封,等杨安玄成为一字公,自己便能够功成身退,回归新野坐等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