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刺骨,如利刃划过皮肤。
陆迟从未如此清醒,真切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此时此刻,多余的解释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若选择大大方方承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很有骨气的求饶。
“呃加钱行不?”
既已被认定为罪人,现在还敢谈钱,不亚于赤裸裸的羞辱。
奇怪的是,史来闻言脚步一顿,眼底逐渐升腾起陌生感。
倒不是惊讶对方想用钱解决问题,更不是所谓的愤懑。
仅仅只是不解,明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却没有转身就跑。
“你说的,只要钱管够,交给你放一百个心。”
见史来心生犹疑,陆迟笑得老实,还模仿他先前动作,男子汉似的拍了拍胸膛。
两人刚见面时,史来确实有过如此言行。
也就是在此刻,他终于从陆迟身上寻找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离那声狗吠已经过去许久,危机正悄然逼近。
快速收拾好心情后,史来定定望向陆迟身后,神色罕见的平静。
不知是否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视死而归的气势。
陆迟这才反应过来,也随之望去。
他夜视能力一般,只依稀看见远方出现人影,黑压压的朝田地这边走来。
就算不清楚个中详情,也无法忽视那股沉甸甸的压力。
待走得近些,视野清晰起来。
正是卢姥爷身边那四名壮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每人手握一把柴刀,银光频闪,来势汹汹。
思绪飞快运转,陆迟脑中疑团如拨云见月,再无堵塞。
他当即拿出身上仅剩的现金,望向史来征询其意见。
“拖住他们四个,这些钱够不?”
拖。
哪怕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先生的心思通明,史来仍满脸不可思议。
他那点小心思被看穿并不意外,关键是什么时候。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迟垂眸,笑得老实,“从你一开口。”
从头到尾,两人皆是以方言交流。
而史来从来不曾表现出半分惊讶,一个外乡人怎会当地语言。
对他而言,说了多年的话早已习惯,当听到陆迟很自然的接上,也就最容易忽略这一点。
当然,更大可能是故意卖出的破绽。
陆迟才刚到终结村没多久,知晓此节并接触过的关键人物,也就只有卢姥爷与那四名壮汉。
结合眼下实际情况看来,不难推测出史来本就带着任务而来,且受命于卢姥爷。
先前种种交谈下来,老人看似什么都没说,却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很清楚陆迟到终结村的目的,必定会想方设法前往那片田地调查辅料。
这很好理解,特意拐这么大个弯,是为了以合理的借口,支开那四个如狗皮膏药般的壮汉。
当思绪走到这里,陆迟已经难以抑制的感到兴奋。
因为那就意味着卢姥爷心里有话,且只能单独告诉他,极大提高了另有隐情的猜想。
至于更深层次的意图,暂时没能想到。
恍惚间,陆迟只觉摸到了真相的门槛,眼前迷雾也不再模糊。
“虽说您失了忆,这脑子还是照样好使,不过”
“您又是如何确定,当年停留在村子时,没有学会那种怪异语言。”
“相反,是在您离开之后,才开始普及的?”
信息量挺大,陆迟暗自咀嚼消化。
失忆与忘记曾掌握的语言并没有直接关联,从史来视角上看,的确可以忽略这一点。
“如果我没猜错,是在黎书失踪之后”
某天,村长卢姥爷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语言,并要求大家舍弃原本,以后只准用此交流。
群众里有过反对的声音,但碍于村长威信,也就渐渐石沉大海。
起初的学习很困难,多亏了村长不厌其烦的教授每一位村民,直至融入骨髓。
“到现在为止,已然嵌入了这片土地的心脏,几乎代替成了母语。”
娓娓道来,画面感十足,仿佛亲眼所见。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听着欠揍却又拿他没办法的自信。
心里这样想着,但史来不得不承认,他全都蒙对了。
眼看敌人近在咫尺,留给两人叙旧的时间不多了。
史来笑得随意,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出最令人担忧的话。
“嗨,小的贱命一条是没错,但您就出这几百用来起坟倒也够了。”
嘴上说着嫌弃,手还是很诚实的将钱揣进裤兜。
听着很像玩笑,陆迟心里却泛起一股不安,看向史来手中的柴刀,肉眼可见的锋利。
伐木打柴,那是它唯一的用途,最多加个防身,以防野兽袭击。
但人往往要比野兽更具智慧,也更凶悍残忍。
“君子动口不动手,以你的脑子,糊弄那四人应该不算难事。”
史来很想说自己不是君子,更没有脑子,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
“嗨,按您的口气,怎么跟生离死别一个样。”
细数一生,他这辈子还没做过有意义的事,只因在他眼里皆毫无意义。
年轻时媳妇儿嫌他穷跑了,中年时女儿嫌他废也跑了,彻底成了一条野狗,无根浮萍。
但讲句心里话,他对此并无悲喜,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当步入老年时再见故人,独独让他有些喜不自胜。
既是缘分一场,那就稍微的,帮一个小忙吧。
带上不计后果的信念,为老友踏平威胁的愿想。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史来,也只有小的,才会对您表示尊敬。”
“请您好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