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可怕的梦啊。
但这场梦,是他此前做过的所有梦里最可怕的。一定是因为……詹姆斯突然停止了思考,伸手拉开上方的悬柜。悬柜边沿摆着一个橘黄色的处方药瓶。
他倒出药瓶里的最后一片药,犹豫了一下,用漱口杯接了自来水,把药片丢进嘴里,就着自来水喝了进去。
他把空药瓶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一只手撑着盥洗台,筋疲力竭地刷牙,脑子里不由得思考起来,思绪就像水缓缓流淌,带着记忆的画面,带着时光的浮影。
忽然,他停止了刷牙,身子一阵觳觫,后脑皮仿佛被蛇的信子舔了一口似的收缩得酥麻。呆立了十几秒后,他突然冲回卧室,抓起手机,拨通了乔纳森·陈的电话。
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乔纳森·陈现在还在梦里?
“当梵天醒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化作虚无。”这句话在他耳畔响着。这是乔纳森在梦中对自己说的话?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铃响着,他思绪如碎片纷飞,愕然地发现记忆出现了空白,与其说那是一个空白,不如说是一个黑洞,仿佛真实被一股神秘之力吞噬了。
铃声突然停止了,手机里传来乔纳森·陈还未睡醒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他隐隐感觉陈在喘气,仿佛刚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詹姆斯,你……你有什么事?”
乔纳森的声音听起来很茫然。
“你还好吗?”
“好啊。”乔纳森的声音听起来更茫然了。
“你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詹姆斯试探地问。
“嗯。是好像。但……我不记得了。你也做噩梦了?”
詹姆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陈。想了一会,决定作罢。他为什么要跟陈说他的梦呢?他可没把陈当作朋友。他和陈仅仅是工作时的搭档,而且还不是他自己选的,是警局塞给他的。再多一点,就是他曾奉命做过陈的见习教官。他跟他聊过的最私密的话,也仅仅是控诉他的父亲的堕落。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应陈的父亲遭遇枪杀的事实。便只好告诉他他的父亲也死了。
“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等会警局见。”
“嗯,好的。那我挂了。”
乔纳森挂了电话。从刚才詹姆斯意味不明的口吻里,他感觉詹姆斯想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詹姆斯认为他跟他做了同样的“梦”。
在梦境的最后,他被怪狗的口水淹没,身体陷入黑色泥潭,一张张尖牙毕现的巨嘴密密麻麻地涌来,像海浪一般涌过来……
直到一阵尖锐的声音响彻梦境,他惊得睁开眼睛,发现是手机响了。看着手机上詹姆斯的来电,他头脑有十来秒一片空白。
乔纳森掀开被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橙色的斜阳,不安,困惑和彷徨在心里翻腾。
又是一个即将降临的夜。
然而,他还在梦中。
梦境时间和现实时间是不一致的。这应该没错,回忆以往的梦境,有时候一场梦里会经历很多事,常常七零八碎,各个情境间无法拼出一条连贯的逻辑。很可能是因为梦中发生了太多的事,加上梦境的时间是一种飞逝的微观状态。但处在这种状态中的人是无法感知的,人所感知的仍然是一秒钟是一秒钟,一分钟是一分钟。于是,当处于现实中的“本我”醒来的时候,回忆梦境,梦就变成了毫无逻辑的荒诞,一个个场景和事件的碎片,有时候常常无法回忆,只剩下一些模糊乱晃的影子。
若,现实里的一秒钟等于梦境里的一天呢?
乔纳森迅速地以一小时为单位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吓了他一跳。
一个小时36秒,亦梦境的36天。
这个天数再除以一年的天数,就是十年!
若他在现实的酒吧里睡个四五个小时,那就是四五十年。也意味着他在这里当一辈子的警察,然后老去。
但随即他否认了这个推测。
以往的梦里,他从未梦到自己的衰老。
而且,谁会梦到自己寿终正寝后才醒来呢?
人们要么是因为天快亮了,自然醒来,要么是被噩梦给惊醒,但绝大多数时间里,人们被噩梦惊醒时天已然放亮,或者已经到了该醒的时候。
也就是说,
人们通常不是被噩梦惊醒,而是因为天亮,或者因为生物钟而被唤醒,只是那时候恰好处在噩境之中。这也意味着在长达数小时的梦境里,人们可能会经历无数场噩境,但只有最后一场噩境可能会在大脑海里留下痕迹,就如人们在美梦中醒来,会心怀遗憾,而那美梦啊,其实是最后一场梦境,也许还有更美的梦境,只是在醒来之时,梦啊,如枯叶一样抖落了,如落花一样飘逝了。
忽然,乔纳森哽咽起来。
悲伤,和着孤独的苦涩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