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谈判工作其实也不算难,尤其如果对方是什么居民代表或者话事人之类,这些人大多就是些混社团的家伙,要做的不过是两边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利益该怎么分配的问题。比较麻烦的是对付那种住了多少年的老街坊,他们既不愿意搬离也不愿意谈判,其中颇有些当年的小鬼子,当然现在已经是老鬼子了,这帮老鬼子根本不卖暴力团的账,放蛇放老鼠什么的不过是给他们送个下酒菜。你要是敢暴力驱离,他们就会把当年搞学运甚至打仗的劲头拿出来,扛着竹枪和你拼命——到这种时候黄蜂仔和我就不得不报警求助了。更离奇的是有一次碰到个独居的小子,据说已经足不出户在家蹲了五年,没人知道这五年里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最后我冒充地方公务员闯进他家里,看到个胖小子陷在一屋子垃圾里面,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卡通片海报和诡异的抽象图片,整个房子里会亮的就两样东西,他的电脑和电视机。
“嘿,小子,你得搬走了你知道吗?”我拿各种瞎编的法律条款吓唬他,又开些空头支票对他进行利诱,可他就像是个刚从异次元来的人,始终是一脸懵懂,等我说得口干舌燥,他却招手叫我过去。
“你过来,你过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突然而来的喜悦表情,“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显示器的荧光打在他的脸上,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并不敢靠近他,还是嘟嘟囔囔地说着些要他赶紧搬走的废话,他却直接站起来,挪动屁股从垃圾山里钻了出来,我向后退,碰倒了一堆垃圾袋:“你要干什么!”
他把手伸到我的面前,我看到他的掌心里有一只灰乎乎干瘪瘪的玩意,是半月型的:“这就是精灵的左耳,你知道精灵的左耳吗?这可是好东西啊,他会给我带来好运!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到有龙和魔法的世界去了,它会带我去的,它会带我去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他不停地问我,惨白肥胖的脸向我逼靠过来,吓得我赶紧逃了出去。
“所以你就屁滚尿流地逃回来了?”黄蜂笑得眼看要喘不过气来了,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难道在你们国家就没有家里蹲神经病吗?”
“我们国家的神经病要么在医院,要么有家人看护。”我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家里蹲神经病的家最后还是被拆了,据说那个胖子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垃圾山里,他的亲戚们拿走了补偿款,皆大欢喜。我内心怅然,竟然一路走到拆除作业的现场。我走在瓦砾上,想象着那个年轻人曾住在这里,在他的垃圾堆和电脑网络里寻找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梦,现在他死了。我望着太阳西沉,夕阳下我注意到瓦砾中有一团灰乎乎的干瘪玩意,我把它捡起来,它躺在我的掌心,是半月形的,我觉得它眼熟,好像就是那个什么“精灵的左耳”。我捏了它几下,有弹性,像是一片橡胶或者一块豆腐干,一时我不知道是该继续拿着它还是直接把它丢掉,这是那个男孩的幸运符,我把他塞进口袋里,当时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能够还给他。
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天我带着一副臭脸去和黄蜂仔碰头,心里盘算要怎么和黄蜂仔谈我已经不想再干下去的事情,可他少有的一脸凝重,我就没有好意思开口。结果这一整天里我都是浑浑噩噩的,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心里全没有数目,晚上去小摊上喝了两杯之后,就更是稀里糊涂了。后来的几天黄蜂仔也没再提过这天的事,更没有带我回去继续这项谈判。
又过了几天黄蜂仔说我业务干得不错,就带我去见了组长大金。正如前文所说,他是个在日鲜人,脸很宽、很油,梳大背头、也很油,一看就是我讨厌的类型。“不动组”的办公室租在银座的高级写字楼里,装修非常的高调浮夸,恐怕也是他们这一行的一贯作风。大金这人好像很喜欢在办公室里吃东西,尤其喜欢别人在一边干看着他吃,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办公桌后面大嚼火鸡腿,接着就把油腻腻的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强压着怒火,心里默念“这孙子不过是个没品的暴发户,不跟他一般见识”才没有发作出来,直到他拿出一叠万元大钞直接塞进我的西服口袋里,这股无名火才完全消除干净,连日来心中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虽然是暴发户,却是出手阔绰的暴发户,还是有优点的嘛。
那天我破天荒地去了家烤肉馆子狠狠补了一顿,想吃完饭要不要去泡泡浴——之前都是黄蜂仔带我去那附近瞎逛,现在终于有钱了,又怕着了别人的道。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一个路人冲过来用个布套子蒙住我的头,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想要还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两个人夹坐在一辆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