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等人离开了。
带着沉甸甸的压力跟负担离开。
他们清楚肩上担子的沉重,也知晓这次事情关系之大。
殿内。
张苍为扶苏留下了。
张苍低垂着头,却是不敢直视扶苏。
他总感觉扶苏留自己不是好事,毕竟以往有什么好事,也从来没轮到自己。
反倒是背锅的事一出接一出。
良久静默。
最终还是扶苏主动打破了僵局。
他沉声道:“张苍,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
张苍摇头,直接道:“殿下之心思,臣又岂敢妄加揣测,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扶苏莞尔,也是哭笑不得。
他缓缓道:“这次我的确有要事交予你去做,方才我给冯去疾丞相说的事,伱恐都已经听到了,而你要做的其实雷同,便是从这些前来的黔首中,选出真正愤世嫉俗的人,并对这些人在当地的现状进行一定了解,若是有可能,将他们的愤懑不平给处理一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确实能平息民愤。”
“也能尽可能的让这些愤世嫉俗,对当今天下没有太多好感的黔首,增加一点希望。”
“而这也是朝廷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了。”
闻言。
张苍脸色不由一黑。
他就知道单独留下自己准没好事。
他就一御史府下的上计御史,结果扶苏一而再的让他去做监察史的事,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上次官山海的事,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影响消弭掉,结果现在又来?
这是真不把他张苍的命当命啊?!
张苍苦着脸,想开口婉拒。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为扶苏一口堵死了。
扶苏道:“此事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而对于张御史,我向来是十分放心的,也唯有你去做,我才能安心。”
张苍苦笑一声,无奈道:“臣领命。”
“不过殿下,这种事,以后能不能别找我了啊。”
“我张苍是上计御史,真不是监察史啊。”
“这一而再的抢他人职事,不仅臣要受到不少质疑,殿下恐也会因此受到不少非议,臣请殿下日后定要三思。”
扶苏尴尬的笑了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这也不是人手短缺吗?而且朝中其他人,我实在信不过,唯有你去做,我才能放心,而且此事若是处理好了,也能极大提高朝廷声望,我也是权衡再三后,才决定交由你去做,你就莫要让我再难做了。”
张苍黑着脸。
扶苏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见状。
扶苏轻笑一声,也是感慨道:“这次的求贤盛会,若是能处理好,当为天下表率。”
闻言。
张苍对此深以为然。
扶苏这次的求贤令,对天下意义非凡。
若真有人能从中脱颖而出,最终进入到朝臣之列,对天下旧有之形势,将会是一次极大的震动。
但也因为此。
扶苏日后也定会遭来很多骂名。
毕竟士人倨傲,一向鼻孔朝天,自认高人一等,但扶苏却偏不惯着,不仅将士人狠狠地踩到地上,更将旧有的士人体制彻底瓦解。
取士于众。
取吏于众。
当士不再‘稀少’,士的价值无疑会大跌。
到时士人又岂能继续恃才自傲?
虽然扶苏会为士人谩骂讥讽,但扶苏眼下恐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若是在乎,也不会这么做了,只是苦了自己,分明没做什么,也要连带着被骂,还一而再的蹚浑水。
他的命属实是苦啊。
就算是吃了这么多蜜糖,也始终不能甘甜半分。
随即。
张苍心中露出一抹惊疑。
他却是感受到了一些异样,始皇自立国以来,主要针对的是‘贵族’,意欲将旧有的贵族体系彻底给拉下来,而扶苏眼下似在效仿始皇之举措,只不过从始皇针对的贵族,转为了士人。
父子两却是如出一辙。
但这便是大秦主动寻求的天下之变。
这时。
扶苏正色道:“千金买马骨,这次我要买的又岂止是马骨,更重要的是为天下重新建立一个意识,便是想进入仕途,并未只有士人才能为官为吏,就算是底层黔首,只要有才能,能为朝廷认可,同样能为官为吏。”
“这本是军功爵制下的一部分。”
“只是随着天下战事停歇,军功爵制已越发疲软,眼下别说关东秦人,就算是关中秦人,也难以借此出入地方为吏了,这种局面更是已持续有数年之久,但这岂能成为常态?”
“唯才是举,唯能是用。”
“这才是大秦真正的用人标准,而不是所谓的看出身看门第。”
“当年商君徙木立信,为秦法树立威信。”
“如今,我扶苏便借求贤令,再为大秦于天下树立威信,商君树立的是法制之信,而我扶苏今日树立的是‘任用之信’。”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扶苏掷地有声。
闻言。
张苍脸色陡然一变。
听到扶苏这句话,他终于明白嵇恒的用意了。
他是想改变朝廷的取仕之道。
不仅是自己,恐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点,都只是认为扶苏是以为关中官吏太多了,想要填充一些关东官吏用以平衡,但谁能料到,扶苏打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主意,而不是仅仅只此一次,而是想将此作为常态,并将其视为取仕之法。
这个消息若传出去,定会引得天下震动。
到那时。
影响的可就不仅仅是贵族、士人了,朝廷的大小官吏,同样会深受影响,到时受到的阻力只怕是空前的,张苍仅仅是在脑海想了一番,便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因为底层的黔首太多了。
若是真以此取‘仕’,那竞争太激烈了,无疑会让很多人产生危机感,毕竟很多事,并非缺他们不可,而底层永远不缺人,也永远有人试图进来,这对在任的官吏,同样是一股极大的威胁,到时不满此法的官吏又岂在少数?
扶苏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张苍有些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