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扶苏心中陡然一震。
他起初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前面听到嵇恒所说,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大秦的出仕之道,真是唯才是举?
或许不是。
只是天下数百年来都是是唯才是举,一下改变这么大,当真可行吗?
扶苏有些迟疑。
他问道:“天下过去的唯才是举错了吗?”
嵇恒沉声道:“算不得错,但时代不一样了,条件也不一样了。”
“秦本身就不适合这样做,秦过去的根基,便在于唯军功是举,只要能获得军功,便能获得爵位,获得特权,甚至是获得出仕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对于所有秦人是一样的,面对的是大众。”
“唯才是举,受众有限。”
“大秦真正的任选制度,从商鞅变法以来,一直都是唯能是举。”
“只要你有能,便能够上升。”
“而非是看才。”
“才,这个东西太宽泛了。”
“什么是才?对一些时政点头论足是才?能提出一些惊世之言是才?亦或者能劝谏君主是才?亦或者都是,然治理天下需要这么多有各自主见的才人吗?”
“非也。”
“治理天下需要的是执行无怠的吏。”
“这些人或许没有那么有才,但一定是有自身之能的。”
“这也是底层最为需要的。”
闻言。
扶苏若有所思。
唯能是举。
听过嵇恒的话,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秦现有的出仕之道似乎错了。
当军功爵制依旧足用时,这样的出仕之路是没问题的,因为有源源不断的高爵进入仕途,然随着军功爵制逐渐不适应天下,那也意味着底层人踏上仕途的道路被阻断了,而学室的条件又太高了,一般人根本就没有涉足。
而军功爵制,给了一个底层人翻身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没有了,大秦又如此高压,还没有任何上升渠道,这底层民众何以不怨声载道?
上升渠道。
才是军功爵制之根本。
而这也是大秦对六国根本的优势。
只是随着天下一统,这个优势直接没有了,甚至因为固有的一些政策,这个上升渠道还被彻底堵死了,从学室制度,再到后面的‘任子制度’,以及取旧六国地方官吏与地方任职等等,这一系列维稳,或者为维持原状的制度,最终堵死了底层上升的渠道。
底层没有希望了。
他们看不到希望,更看不到通道。
而这一点,朝廷上下都没有意识到,但嵇恒看到了。
所以嵇恒从军功爵制下手,提出士官转职,也提出了降低入学标准,为的便是能将原本高高挂起的为吏条件进一步压低,让更多的底层能得以踏上仕途,只是这依旧不够。
因为这针对的是有一定爵位的人。
继而有了这次的求贤令。
求贤令?
非也。
实则是求吏令!
求的从来不是贤,而是最底层的吏。
给的是最底层希望。
希望通过此举,将一些快被生活喘不过气的人,重新看到希望跟未来。
数千近万人,真的多吗?
扶苏扪心自问。
不多。
甚至称的上少。
扶苏一脸肃然,朝嵇恒躬身一礼,感激道:“多谢先生解惑,扶苏险些因小失大,只是扶苏虽明白先生用心之良苦,但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可是数千近万人,朝廷给不了这么多官职。”
“而唯能是举,真的能行吗?”
扶苏心中尚有疑惑。
嵇恒轻笑一声,淡淡道:“军功爵能成,唯能是举,便同样也能,只是会受到很大的阻力,秦廷现在的既得利益体是很大的,这些人一定会阻拦的,只不过他们很多过去是通过军功爵制及求贤上来的,因而眼下尚不敢直接反对,但等到你想要更进一步时,他们一定会跳出来的。”
“毕竟人事权。”
“从来都是权力争锋的焦点。”
“至于人多,你完全无须太过上心,当初军功爵制下,立功的人难道不比这次更多?那时又是如何处置的?而且军功爵制下当真是人人能获爵?”
“这自然不可能。”扶苏摇头。
他对军功爵制还是了解的。
想斩获军功,必须要斩首敌人,而且还必须打胜仗。
因而条件是相对苛刻的。
这也导致了秦人好战成风,最终成就了虎狼之名。
嵇恒点头,笑着道:“那便是了。”
“这些人中大多数人是没资格获得官职的,真正能获得官职的,只有有才有能的人,只不过具体是优中择优,还是劣中择优,亦或者矮子中拔高个,这就要看最终前来的情况了。”
扶苏颔首。
嵇恒又道:“但无论最终这些人的成色如何,这批人作为求贤的第一批,你都必须无比十分慎重的对待,不能真的将他们视做寻常。”
扶苏笑着道:“嵇先生尽管放心,千金买骨之事,我自是明白。”
“也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定会以十分开明,十分虚心的姿态面对。”
嵇恒淡淡的看了扶苏一眼,也不由揉了揉额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淡然道:“这你就错了,这次不是所谓的千金买骨,甚至你眼中所谓的千金买骨,相较于这些人而言,都不太重要。”
“这是为何?”扶苏一愣。
嵇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主动问道:“你认为求贤令下,会是什么样的人前来?”
扶苏摸着下巴,略作沉思道:“自是认为有一技之长,想报效国家,好为自己谋个差事的人,或许还有不少怀才不遇,试图借此吸引我的目光的人。”
扶苏如实开口。
嵇恒摇头,冷笑道:“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