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草湖那片地, 许草丫开荒出来的估摸着有三十三亩。
肥沃些的二十亩被她都种上了麦子,余下的五亩种了红薯,五亩种了白菜, 三亩种了萝卜,靠近湖边的地方谢云韵还种了些冬瓜。
“二亩白菜, 二亩红薯,下个月的萝卜也给钢铁厂一亩。”
许草丫想了会儿, 说。
顾家一季寒冬也吃不了地里余下的粮食和菜, 但顾重山单位国营饭店那也要留些的。
邱卫军满意的点了下头,说“那明天我带人去明草湖收了啊。”
“好。”许草丫脸上错愕的顿了下,说。
心里想着,需要这么着急吗
等邱卫军走后,
吴东平才吐槽说“他怕地里东西又被部队来人给截胡走了, 啥都落不着。”
“大姐夫, 那明天就麻烦你了。”
许草丫不好意思的冲吴东平笑着说。
“麻烦什么,你不说明天一早邱卫军那小子也会拉着我去的。”吴东平叹了口气,无奈的苦笑着说。
晚饭是顾熙美夫妻在医院食堂买的,许草丫和顾重山两人还拿到了医生的批条, 买到了营养的病号餐, 当然顾熙丽要求的红烧肉是一定要有的。
为了多弄几份红烧肉, 吴东平把关系好的同事份额都借了过来,说后面加倍还他们。
许草丫病房里的小桌子上摆着满满三大饭盒,红扑扑,亮晶晶, 叠堆一起的漂亮五层肉花,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味儿,让人见了就控制不住猛吞口水。
“大姐夫, 你们单位大厨手艺真好。”
许草丫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这肉钢铁厂大师傅烧的肥而不腻,弹性十足,真真让人回味无穷。
上回吃红烧肉,她都记不得是几月前的事了。
“那是,我们厂的大厨就这一手没得说。”
吴东平竖起了骄傲的大拇指,神气的说。
顾熙丽埋头猛吃,嘴里不忘说“你们都沾了我的光。”
顾熙美无语的回她“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哼,我又没说错。”
顾熙丽吃的心满意足,连顾熙美怼她都懒得计较了。
谢云韵看着三个睡着的曾孙,问吴东平说“东平,昨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奶,你不用担心。现在京市各厂里都在说吴家的事儿,听说今儿个吴家小女儿又在医院和人打了一架,他们纺织厂工会的人和革委会的人下午去了吴家,这事兜不住的。”
吴东平找人打听了半宿,吴家的事儿还真不少。
王荷花母子来了京市后,吴水泉和陈二英夫妻在家就经常吵架。吴小志长得和吴水泉很相像,王荷花到了吴家又一副女主人的做派,没少让吴家左右邻居背地里说嘴议论。
陈二英和王荷花甚至在吴家还打了一次架,听说是因为王荷花在家没人的时候,偷偷去了陈二英和吴水泉的屋子,穿了陈二英的体面衣裳,被返回家取东西的陈二英抓了个现形。
吴家人爱脸面,这些事当然不会向外说。
是街坊邻居听墙角,听来的。
张建设给吴家送的提亲礼,有一多半也被吴水泉提了出去给被陈二英赶出吴家的王荷花母子,吴月月为这事儿在家里闹了两回,还是陈二英哭着劝她说你快嫁人了,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才把这口恶气给硬咽了下去。
谁想昨儿个吴月月上班,发现本该在车间里的吴小志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部门的办公室。她问了同事才知道,是她爸舍不得吴小志在车间吃苦,把人弄到了财务部门当学工。
带他的人还是当初教吴月月做账的老会计。
回家和陈二英一顿诉苦。
陈二英也哭诉说吴水泉又要把王荷花母子接回家住的事,还神经叨叨的说都是她的错,都怪她没用,要是她能生出儿子,家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陈二英当初生吴月月伤了身子,才有后来吴月月奶出的主意,借腹生子。
吴月月抱着陈二英痛快的哭了一场,回大院等车的时候遇上了吴小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最终酿成了后面的祸事。
“蠢,长着一副聪明相,却没有一个聪明脑袋。”
顾熙丽听着眉头紧皱,忍不住说了句。
“估摸着被气的冲昏了头,才冲动的干了傻事。”
顾熙美叹了口气,说。
“建设嫂子很聪明的,谁也不能证明这事故是她造成的,没有证据。”
许草丫低着头,小声分析说。
要不是她梦中见到了事故如何发生的经过,她也不会去猜想是吴月月下得手。
唯一能瞧出来的怕只有吴水泉,可吴水泉会说吗
吴月月毕竟是他的女儿。
“两个蠢丫头,她要是个笨的能跟建设奶一起来医院探望你爷王荷花今儿个在医院一闹,怕是只会让人误以为是家里内部的矛盾激化,但吴水泉怕是要遭殃了,借腹生子这事可不小。”
“奶,那吴月月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故,难道就这么让她逃了”
顾熙丽坐不住了,她爷差点丢了命呢。
“刚才医生说有两人没抢救回来,你爷断了条腿,磕破了脑袋;一个女同志的两个胳膊断了,脑袋里还有血块在呢,都不认识人了;一个男同志的一条腿也断了,脑袋上也伤的不清;吴小志两条腿都没了;全须全尾的只有你爷前面的那个小孩子,他吓坏了,到现在还发着烧呢。
我问了大巴汽车单位的领导,他们说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事故是人为造成的,只能当作意外事故处理。
虽然她逃脱得了事故追责,但是却难逃脱几个家庭的恨意和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知纺织厂那她还能不能呆下去”
顾家人回大院后,才从夏田妈的嘴里听说,吴月月怀孕了。
她爸犯了生活作风不正严重错误,已经被革委会的人给下放去了农场。
她妈陈二英跟她爸也离了婚,吴月月前两天去上了一回班,被人扯到巷子打了一顿后,就把工作给了张建设的表妹,在家躺着养胎。
“她倒是有点运道的。”谢云韵冷哼说。
顾重山在家闲养了几天就吵着要去国营饭店上班,谢云韵和他如何闹都没用。许草丫就拿出钱,张美兰给了张自行车票,几人去了趟百货大楼,花了一百八十块,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
许草丫学骑了几日,就驮着一只腿打了石膏拄着拐杖的固执老爷子上下班。
“可惜了那六个猪脚和二十斤大米,我好不容易换来的。”坐在自行车后座的顾重山一脸可惜的叹着气。
“爷,没了就没了吧,咱以后有机会再去换。”许草丫笑着安慰他。
许草丫现在是京市里的名人,大家都知道军区大院里有个厉害的小军嫂能扛起千斤重的东西,江红党发表的那篇文标题小小的身躯,竟有千斤之力里面夸大的说词让许草丫觉得自己似乎就不是个人。
好在天气冷了,戴着帽子围巾手套,没人认识她,少了不少麻烦。
让许草丫欢喜的是市里给她发了英雄表彰证书,一只钢笔,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搪瓷杯,大巴汽车的单位给她送了面英勇救人,品德高尚的锦旗,大院里也给了一个搪瓷盆作为奖励。
拿着这些,许草丫的心是不安的,毕竟当时她想救的只有顾重山。
根本没外面说的那么伟大,那么善良,那么有奉献精神。
谢云韵和她说“你的无心之举,却是真救回了几条人命,没什么好不安的。人活一世,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把顾重山送到了国营饭店后,许草丫又骑车去了趟钢铁厂。
拿着上回吴东平带给她的取款单子,到钢铁厂的财务科取钱,单子上写着一共有652元钱。
顾熙丽感叹说,比种粮食挣得多。
但是许草丫觉得地里的粮食还是要种的,再值钱的菜也不能跟填饱肚子的粮食比。
钢铁厂的看门大爷是认识许草丫的,她也来取了几回钱,见着人热情的招呼说“许同志来了。”
许草丫笑着回他说“大爷好,俺车在这放一会儿啊。”
看门大爷摆了摆手,让她走,说“客气什么,放那就行。”
钢铁厂会计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同志,戴了副黑框眼镜,桌面上放了个算盘,手指在上面飞快的拨动着,他见了许草丫笑着说“我还在猜你什么时候来呢。”
“金会计,早上好。”
许草丫笑呵呵的把取款单子双手递了过去。
然后才说“家里最近忙活着收白菜,腌白菜,若现在不来,那要等到收完萝卜才有空过来了。”
“你可真是大忙人。”金会计边从柜子里取钱,边摇着头笑着说。
“地里事情多,没办法。金会计你上回要的那些红薯俺都留着呢,你哪天有空去大院找俺取。”
收完钱和票,许草丫才想起提醒着金会计。
金会计眼睛一亮,上回许草丫过来取钱,他也就提了一句嘴,没想到她还真的给留了。
“今晚我就过去,感谢许草丫同志支援的救命粮。”
金会计激动的站了起来,他家人口多,就他和媳妇两人上班,每天日子过的苦哈哈的。高价粮太贵,他和媳妇的工资一月也买不了几回。
许草丫摆了摆手,笑着说“客气啥,你也帮了俺很多。”
出了财务部门,她又去找了趟吴东平,把谢云韵给他带的一饭盒白菜油渣粉丝包子给了他。
吴东平见到包子,高兴的咂了咂嘴,问许草丫说“来取钱的”
“嗯。”许草丫点了点头。
然后想起事情,连忙问吴东平说“大姐夫,你们钢铁厂要建房的那块地上的旧砖旧瓦怎么处理的”
“我也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俺想着能不能买些旧砖旧瓦回去在明草湖那造间屋子出来,累了歇歇脚,也能放些农具什么的。”
许草丫想着要是买不到旧砖旧瓦,那她就造一间茅草屋,冬暖夏凉的也不错。
“那我帮你问问。”
吴东平经常去明草湖地里帮忙,若有歇脚的地方喝喝茶水,休息休息,心里也高兴。
“先谢谢大姐夫了,对了,今晚奶炖鱼,你和姐下班记得回家去。”
说完话,人就走了。
吴东平回了声“好。”
提着饭盒,哼着小曲,谁知半路遇上了邱卫军,那饭盒里的包子被劫去了一半,嘴里还不满足的说“是不是兄弟,咋能这么小气呢”
“你大方,咋没见你请我吃回包子。”吴东平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的说。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家里有地,地里有粮啊。”邱卫军咬牙切齿的回怼说。
虽然他是厂长的儿子,但他爸又不止他一个儿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大堆人,他想吃顿好的,也只能去国营饭店或者是厂里加票加钱改善伙食,就这还不能被家里人发现了,不然回去又被一顿教育。
“那是草丫的地,我也是个蹭吃的。”吴东平没好气的回他。
“你能蹭到吃的,支援点兄弟不是应该的嘛。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饿死吧”邱卫军嘴里惨兮兮的说着话,手和眼睛配合的相当默契,又抢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
“呵呵,你要是能饿死就好了。”吴东平瞪了他一眼,想赶紧逃离面前的这个馋鬼。
“哼,小气鬼。”邱卫军咬了口包子,怒吼。
跑了几步远,吴东平又折返了回来。
很不舍的把饭盒里的包子都塞给了邱卫军,说“今晚回去吃鱼,这都给你吃了吧。”
邱卫军瞬间觉得手里的包子不香了,他望向吴东平的眼睛带着殷勤和期盼。
“你想都别想,我是不会给你带的。”吴东平开口先拒绝说。
“哼,人家当兄弟的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好,就知道自己享福,难都是兄弟当。”邱卫军双眼直勾勾,阴森森的盯着吴东平,气极了。
“草丫让我问问,咱厂在砖窑厂那拆的旧砖旧瓦还有什么用处么没有的话能换或者卖给她些吗她打算在明草湖那造间屋子,用来歇歇脚。”
“为啥不去砖窑厂直接买没有门路可以找我呀,你晓得的,我弟的老丈人是砖窑厂厂长。”邱卫军放下手中的包子,拍着胸口豪气的说。
“你弟现在不和你吵了你为了砖窑厂那块地把亲弟都算计进去了,他咋会愿意帮你”
吴东平冷笑一声,反问。
“我怎么他了弟妹人长得不错,性格也挺好,哪里配不上那小子了”
邱卫军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弟整日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能娶上弟妹这样的媳妇是他的福气。
“他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嘛,你这硬生生的把人家给拆散了还怎么了他了”
吴东平望着天空,翻了个白眼,缓缓开口说。
“呵呵,你以为他是啥好东西嘴里天天喊着要离婚,要和真爱的妮子长相厮守,夜夜和弟妹睡着同一张床,如今弟妹都怀了三个月身孕了,去他的喜欢,真他妈的不值钱。”邱卫军满脸嫌弃的说。
吴东平也觉得无语。
想了会儿说“要是旧砖旧瓦能有,那最好,没有的话再让你弟两口子帮忙好了。”
邱卫军扯起嘴角,吃惊的问“咋的,许草丫同志还要省钱”
吴东平点了点头,要是需要买新砖新瓦,许草丫就不会问砖窑厂的那些旧砖旧瓦可不可以买。
“有钱人真抠。”邱卫军啧啧摇头说。
吴东平瞪了他一眼,说“人家要养三个娃呢,手里不得省着点。”
邱卫军瞥了眼两人不远处,挪了挪嘴,说“你瞅瞅那女人长得还真是美啊,那身段婀娜曼妙的,跟电影明星似的。”
吴东平扫了一眼后,脸色一沉,问邱卫军“那女人是咱厂里的”
“怎么可能,要是咱厂里有这号人,我能不知道听说是程工程师新交的对象,最近每天都会来厂里找他。”邱卫军两眼紧紧盯着漂亮女人,跟傻了似的。
“邱卫军,你再看我告诉你媳妇去。”吴东平拍了下就差嘴里流哈喇子的老同学的脸。
“你还真是无趣,美人谁不爱看啊。”邱卫军嘴里说着,两只眼睛又直勾勾的追随漂亮女人跑。
“你听说过最毒妇人心没有,越美的女人心思越毒。”吴东平板着脸,冷冰冰的说。
“你咋说话呢吴东平。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咋到你嘴里就成了毒妇了”邱卫军伸腿不客气的踢了吴东平一脚。
“我认识她呀,上回我和你说在医院里要把熙美大侄子给偷换走的就是她,她有孩子有男人的。”
“啥”邱卫军被惊得差点摔了。
晚上回顾家吃饭,吴东平把在钢铁厂遇见安娜的事给说了。
“大姐夫,你们程工程师是不是工资很高,长得还一表人材”
许草丫寻思着安娜的品味,开口问。
吴东平皱了下眉头,嗯了好一会儿才说“程工程师是从国外学习回来的,是咱们厂的最高级别的工程师,工资当然高了。人呢和熙寒差不多高,长得白净,说好看吧也算不上,但也不算丑,就是个普通的文化人。”
“她竟然能忍受得了普通,还真的挺意外的。”顾熙美也接话说。
“那你们程工程师多大了不会是个老头子吧”顾熙丽好奇的问。
“今年三十五了,听说前面是结过婚的,他爱人不肯和他一起回来,就离了。”吴东平回说。
“管她做什么,吃你们的饭,咸吃萝卜淡操心。”谢云韵边给顾成雨喂着米糊,边说。
饭后,大院门口的轮岗小同志过来说,有位姓金的同志过来找许草丫。谢云韵一听便知晓是谁了,指着厨房的那一大麻袋红薯跟许草丫说“要不要再给几颗白菜”
“好。”许草丫找了个布袋子,塞了三颗白菜,五个萝卜进去,和红薯一起提着出去见金会计。
金会计是和爱人一起拉着个推车来的,见许草丫提出来的东西,他爱人激动的问了三遍“许草丫同志,这些都是吗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这些真的都是给我们的吗”
许草丫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回答她“是。”
金会计塞给了许草丫五块钱和两张奶粉票,小声和她说,少了后面补上。
“不用,你给的够多了。”许草丫边说,边催着两人赶紧离开,她怕又碰上大院里的多事老太太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