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想起父亲这些年忙碌的身影,想起他在深夜里在窗户前抽着烟的身影,想起他越来越消瘦的身影,眼睛逐渐模糊起来,隐蔽地眨了几下眼,她忍住眼泪,看着盖里伊说:“但你还是杀了他。”
盖里伊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杀了他。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他做那些事,都需要钱,如果不能为源源不断的人口提供足够的工作,那么他们就不会安分,反而成为动乱的祸根。”
“他对部落的长久压制使得他们同仇敌忾,对跨国公司的痛恨让他难以得到足够的资金。人民爱戴他,那些人却痛恨他。”
“他们找到了我,希望我推翻他。”
“所以你就发动了政变,为了权力杀了曾经的战友?”少尉看着盖里伊,面带鄙视。
“不,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卢卡拉。”盖里伊说。
“怎么可能,你告诉了他,怎么可能还成功发动政变,你”一个炸雷在少尉和艾娃的脑中响起,他们都愣在了原地。
“是的,看来你们已经猜到了。”盖里伊回想当时的情形,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当我把他们要我发动政变的消息告诉卢卡拉后,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问我‘兄弟,我做错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做错。我只能安慰他,说我绝不会答应他们发动政变,还会派军队在他身边保护他。”
“他摇摇头,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岁,想了很久后,他对我说‘看来我真的错了,这条路走不通’。”
“我想再要安慰他,但是发现无话可说。”
“然后他告诉我说‘听那些人的话,继续发动政变,你取代我做总统,和他们合作,走另外一条路。’”
“不可能!”艾娃大叫道,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你说谎!他怎么可能放弃!你骗我!”
少尉也举起枪指着盖里伊,赫苏斯忙挡在了父亲的前面。
少尉大叫道:“你为了逃命,编出这种鬼话,有谁会相信?”
“你们可以选择不相信。”盖里伊并没有惧怕,拨开儿子,直视着少尉说:“我和卢卡拉不一样,我掌握着军队,平时要维护治安,和跨国公司与酋长们关系不错。同时,全国人都知道,我也是卢卡拉最好的朋友。他们选择我,表示着对卢卡拉的全盘否定,这我和他都明白。”
“但他还是决定让我和他们合作。你父亲说‘既然我选择的路错了,那你就应该走另一条相反的路,只要能让国家发展起来,我这条命不算什么。’”
“我只是一个军人,之前并没有政治经验,本能的就要拒绝。但你父亲却不同意,他想要知道另一条路是不是真的更好。在政变发动前几个月,他天天和我在一起,教我怎么管理国家,在政变之后怎么重建社会,怎么和那些人合作。”
于连默默的看着他们,只觉得心中悲哀。是多么绝望,才能让卢卡拉愿意推倒自己的所有成果,去教一个政变者这些知识。
“可你根本没必要杀他!”少尉怒吼道。
“我并不想杀他,是他自己要求我杀他的。”盖里伊表情越发痛苦起来:“他觉得只要自己活着,那就一定会有人以他的名义积蓄力量,再次发动政变,国家就会在循环的变乱中灭亡。”
“所以他为了避免以后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政变,也为了我能取信于他们,让他们能够放心和我合作。自己走到了那些最痛恨他的人面前,让他们把他活活打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当我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他已经被那些人抓住了。为了他的理想,我不能救他,只能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比自己死了还难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我却救不了他,我”
盖里伊那张带着苦相的脸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左脚,眼泪流了出来,落在鞋子上,滑在地上的草丛里。
泪水反射着月光,很快渗进了草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周不再有人说话,只剩下晚风不断吹拂。
少尉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白色的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
艾娃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呜咽。
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四周太过安静,她的哭声被风吹入众人的耳中,如同秋夜寒蝉,极尽悲切,让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