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下,等候多时的杨狱闻声,拱手,遥遥一拜:
“杨狱,见过黎大人!”
这一拜,杨狱有心而发。
眼前这雄壮老者,他虽是第一次见,可这位对他的颇多维护,他却是早已知晓。
甚至,心怀歉意。
望着眼前的少年,黎白虎开口了:
“你可知,前来拿你的,都有谁?”
“略知一二。”
杨狱点点头:
“除了您老之外,当还有六扇门的高手。昨夜城外的两道气息,当是锦绣榜上的两位?
一者气息缥缈,似是云泥道人,另一个蛮横霸道,是聂龙天?”
“你的胆子,很大……”
见他神色如常,黎白虎面无表情。
“不大又能如何?束手就擒,还是被生生吓死?”
杨狱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拱手相邀,身后,是准备好的酒菜。
“你的酒,老夫不会喝。”
黎白虎摆手拒绝,冷冽的眸光凝视着杨狱:
“此次前来拿你的,另有其人,老夫来此,只是想问你一句。”
“嗯?”
杨狱微微一怔,旋即躬身: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即是锦衣卫出身,当日陛下亲自出面招揽,你又为何拒绝?不要说什么骨头硬,跪不下。”
黎白虎神色冷漠。
“只是这个?”
杨狱挑眉,甚至都不需要思忖,就自回答了:
“因为当时我意识到,那位的脾性与我不搭,迟早会翻脸,如此一来,,我为何不为自己保留一份脸面呢?”
“跪下容易,可想要再站起来,却太难了……”
闻言,黎白虎微微沉默,片刻后,又道:
“你如今后悔,也来得及!以老夫的脸面,或许能在那两位手里,保住你的性命……”
“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已经来不及啦。”
杨狱拍了拍腰间的长刀,洒脱,且坦然道:
“怕您为难,刚才,就在您在外询问农人之时,我用这口刀,将张玄一……
一刀刀,剐了!”
凶狠!
霸道!
不留余地!
听得此言,云玄机童孔剧烈的收缩着,突然间,感受到了面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彷的少年的强大意志。
那是,纵有南墙在前,我亦绝不回头的决绝!
他,不留后路!
“如此……”
黎白虎缓缓闭上眼,良久之后,他又自睁开眼,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我明白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让本已提起真气的云玄机不由一怔,杨狱的神色,也有了变化。
望着那高大笔直的背影,他眼神有些复杂,不由长长一叹,躬身拜别:
“大人慢走……”
“希望你,永不后悔……”
长长的城门洞那头,黎白虎的叹息声远远飘荡着。
他遥望远处,那两道气息,终是有了动作,可他,却不想停留了。
“杨狱……”
听着背后传来的送别声,黎白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本命黎木,万龙道、祁州某处县城的衙役之子,幼年虽家贫,却也勉强过得下去,少年时一场风寒袭来,父母皆丧,就只剩了他自己。
他很聪慧,知晓自己保不住父母留下的些微财货,当日就拜了城中一家武馆,奉上了全部的家产。
他的天资聪颖,然而,习武从来不是那么简单。
武馆的真传,从来是传男不传女,遑论外人,是以,哪怕他再如何勤奋聪颖,三年里,也只学了些皮毛。
直到,锦衣卫的百户找上门来,点出他父亲暗子的身份,幸运的进了锦衣卫,可不幸的是,当时的锦衣卫,在东厂的管辖之下,龙蛇混杂,极度阴暗。
他幸运的学到了武功,却也在其中遭受了至今都无法释怀的痛苦。
武功有成后,他性格变得冷漠,更嫉恶如仇,杀了当年的百户、千户,事发之后,逃亡江湖。
长达三十年的流亡,终于在那一日结束。
当时的皇子,如今的乾亨帝,要招揽他,多年的困苦,并未消磨他的意志,那位的恩威并施,他其实心中毫无波澜。
可他,无法拒绝。
为了活下来,他吃尽了一切苦楚,他,不想死……
一切的苦难,似乎随着那一跪,彻底消失了。
曾经遥不可及的神功秘籍、丹药兵刃、美女金银、田亩宅院、美酒珍馐,全都唾手可得。
甚至,随着那位登顶,他一跃成为天下锦衣卫都指挥使,有着无尽权利与财富。
他肃清锦衣卫,他监察百官,惩治不法,过去一切曾预想过的事情,他统统都办到了……
可他,再无法在那人的面前,挺直腰杆,哪怕他拿到了那名唤‘极戾虎’的位阶图。
这似乎原本也算不得什么,直至某一天,他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边关小吏之子,因养父失踪,他艰难抵挡着身边的恶狼……
他比自己幸运,学到了真传,并一手粉碎了城中暴乱,得以加入锦衣卫,哪怕,他杀了县令……
在那时,他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关注着他的后续,前程。
他发现,这个边关小吏之子,嚣狂桀骜,他嫉恶如仇、愤世嫉俗,出手狠辣,
甚至一如曾经的自己般,因杀官被朝廷通缉……
他下意识的庇护,为他开脱,甚至寻到那位贵人说情,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忍良才被折断才如此做。
还是因为,看着他,像是看到当年的自己……
然而,相比于自己,他更为大胆、更为桀骜、也更为决绝自信。
只是……
“跪下了,就站不起来了吗……”
黎白虎闭上眼,唯他可见的魂灵深处,有着幽光泛起,那是被他压抑了数十年的,仪式。
戾虎,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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