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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龙出海
“王轮的嫌疑大致可以排除了吧?”回到庄定海卧室,钟管家首先开口。
“此话怎讲?”道衍问。
“若王轮身涉其间,他怎敢把秋原次郎这个关键人证交给我?”
“也许他根本不知道秋原次郎是那日济沧号上的刺客之一,只当你是要查庄连克被伤一事。”
“若王轮是幕后的买凶者,又怎会不知?”钟管家反问道。
“其一,就算他是买凶者,也未必是自己亲自去见刺客;其二,就算他亲自去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也很有可能只是见了秋原太郎一人而已,次郎只是太郎之后去找的帮手。”
“那千叶惠呢?王轮既然派人去查过千叶惠,自然知道她是秋原太郎的老婆,应该会觉察秋原次郎很有可能与刺伤庄定海一事有瓜葛吧?”
“嗯,这样分析有一定道理。但认真论起来,从堂兄弟的关系推衍出刺客同伙的关系终究有些牵强~”其实道衍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排除了王轮的嫌疑,但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围捕王轮一事要继续!”
“为何?”
“因为我们需要,哦,不,严格讲是汤和将军需要王轮来做这个嫌疑人,此其一;其二,即便王轮不是幕后凶手,我们至少也能从王轮身上审出一些线索来——正反两赢的事,为何不做?”
“我庄府何苦要与囚龙岛结仇?老爷与王蜒还算有点私交,再说了,这伙海盗如此穷凶极恶…”
“钟管家,身为明州人,你应该多少知道些方国珍的旧事吧?”道衍眯着小眼睛提醒道。
“这…群雄帝王的心术,用在我们这商贾之家,恐怕不太恰当吧?”钟管家当然记得盘踞明州的浙东雄主方国珍首鼠两端、终被朱元璋吞并的事情。
“事有不同,理则相通。”道衍这才意识到钟管家毕竟是庄定海的家仆,高级家仆也是家仆,格局终究受限。但道衍仍耐心解释道:“所谓福生于至诚,祸生于反复,并非虚言;且如今大势明朗,钟管家,此时若仍两头下注,最后的下场恐怕是左右取祸、家业不保啊!”
钟管家看着道衍,神色凝重地问道:“庄家只是不参与对王轮的围捕,后果当真有如此严重?”
“一者,王轮欲心已起,若此时愿望落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兑现诺言,把海运生意依约让给他却又不参与对他的围捕,汤和必然又会迁怒于你,后果更为严重;
二者,除掉、或收编囚龙岛,是朝廷交给汤和的安边大计,无论我们参不参与,他都会去做。找我们合作,是为了省时省力、省兵省粮而已,不是非我们不可。但对于我们而言——参与了,是协助朝廷剿匪有功,并得到汤和将军的支持;不参与,则是反复小人,扰乱朝廷安边大计,同时失去汤和将军的支持。得失利弊,还不够清楚?”道衍一口气说完,似乎有些干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钟管家这才心悦诚服地说道:“道衍师父言之有理,多谢提醒,我这就去安排~”
囚龙岛,丑时,华灯依旧,歌姬绕美酒。
“市舶司提举?”王轮轻摇纸扇,神情洒脱地问道:“这是什么官,大不大?”
“从五品,直属浙江布政使一人而已。少岛主,此职专司海运通商贸易,可是个正经肥差啊!”钟管家言语中透着羡慕。
“这头顶上还供着个布政使,差事再肥,人恐怕也不自在啊。”王轮漫不经心地说道。
“少岛主,别忘了,您可是汤将军举荐的!汤将军是什么人?皇上的同乡至交、开国勋贵,威名赫赫的征南将军啊!那布政使怎敢对您有太多节制?”
王轮颔首,得意之色隐然不发,接着说道:“这往后拿着朝廷的俸禄,怕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嗯~可惜了我这些美酒佳人了~”说罢伸手摸了摸正在跪地斟酒的侍女那娇嫩的脸蛋。
“咳~少岛主这可真是多虑了!远的不说,单说那明州府判徐大人,您何时见过他事必躬亲、案牍劳神的?富贵者据名而取势,鞠躬尽瘁那些琐事自有下人去办,对吧?”钟管家近日得到道衍的提点,对人性的洞察也是一日千里,简单的几句话说得王轮神清气爽、志得意满。
“其实这官职、位份还真不重要,我从小随父亲孤悬海外,浪荡自由惯了。”看着钟管家渐渐僵住的笑脸,王轮故作老成地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汤将军如此抬爱,钟管家又如此信守承诺,我若再推辞,却是有些不恭了!”
说罢两人皆抚掌大笑,举杯同饮。
“既如此,三日之后,少岛主、汤将军加上在下,一同在定海楼正式会晤,商谈细则;具体事宜我来安排,如何?”钟管家放下酒杯趁势说道。
“定海楼?”王轮犹豫了一下,毕竟,虽然汤和那边口头答应了要撤销他父子二人的海捕文书,但如今并未正式实施。王轮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嘴唇,接着说道:“怡情舫吧!两位帮了我那么大的忙,理应由我来款待致谢才对!”
这位少岛主果然是少年老成,机谋深沉!钟管家心中暗自叫苦,但表面上仍以微笑虚应:“悉听尊便。”
“对了,少岛主,您看此事我是否应该单独向老岛主禀报一声,以示庄重?”钟管家突然想起道衍的嘱咐。
一提到父亲王蜒,这王轮的脸色开始有点阴晴不定。
原来这囚龙岛的江山家业,多半是由王蜒打下。虽然王轮也算经营有道,但在旁人眼中总也难以摆脱一个“坐享其成的纨绔二代而已”的印象。
如今这位“少岛主”已步入而立之年,更是急于想在父亲面前、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威名、才干不输前代!而洗白“海盗”的恶名,衣锦还乡,光耀门楣,正是父亲始终办不到、也不敢面对的事情,若此事在他手上办成了,岂不是最好的证明?
念及此处,王轮果断地说道:“不必,我自会向家父禀报。”
“好,那在下先行告辞,三日之后再来迎驾。”钟管家心中暗喜,告辞离去,并默默叹服道衍洞悉人性、料事如神!
三日之后,钟管家在道衍的陪同下依约到囚龙岛迎驾,随王轮一并登上少岛主专船——虬龙号,前往东海码头。
说来蹊跷,这日风和日暖,海稳波平,行至半途竟看见有数只海鸟收紧羽翼,俯冲坠亡于海中。
王轮心有讶异,恐有不祥,忙问左右此为何兆。左右皆为流民出身的海盗,哪里说得出什么所以然?后有渔民出身的手下猜测:这些鸟大概是久困于海中,食尽力竭而已。
这解释也算合理,但不管怎样,王轮心中终归是阴云不散——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海鸟坠落,岂不是暗示着“自由的终结”?
正犹豫间,钟管家突然发话:“少岛主,这察端倪、断征兆的事情,莫如问问这位我从雪窦寺请来的高僧——道衍师父。”说罢以眼神向道衍频频示意,道衍则略有错愕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知道?”
王轮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随行的和尚,于是起身施礼,问道:“这飞鸟坠海,是何征兆?请师父示下。”
“阿弥陀佛,不敢当,不敢当!”道衍先是还礼,再缓缓走到凭栏处向下看了片刻才转过身来开口说道:“囚龙岛在东海威名远播,据说琉球一带更有人将岛主王蜒称为东海龙王。施主身为少岛主,自然也可称为东海小龙王。依贫僧所见,这飞鸟坠海,分明是龙王出世,飞鸟来朝之相,乃吉兆。”
一番话说得随行的众海盗欢呼雀跃,王轮也随之释然,钟管家则是瞠目结舌——这贼和尚也忒能编了!着实可怕!
道衍无视众人神色,安静地回到座位,双手合十,故作高深地闭目不言。
船行了约大半个时辰,突然一阵妖风刮来,船身无甚动静,却单单把悬挂海盗旗的那一根桅杆吹折了。
王轮又起疑虑:今日出行怎么如此晦气?心中又开始犹豫,盘算着要不要取消行程。
钟管家看王轮脸色不对,忙在一旁提醒道:“此刻汤将军的仪仗队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不消一个时辰就会抵达怡情舫。少岛主,切勿为些许小事挂怀,因小失大啊。”
王轮心中不畅,又向道衍问道:“这桅杆无故而断,又是何征兆?请师父示下。”
“所断者,海盗黑旗;欲立者,王道锦旗。此亦吉兆,分明是在预示少岛主杀伐果断,有破有立。”道衍说完之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钟管家,似在责备他刚才不该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