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这张御案上边,批阅了十一个年头的各种有关国朝军政大事的奏章,也亲过无数的诏谕,但是他每次对着这张御案的时候,都很发愁。
御案上每天都堆着满满的奏疏和塘报,就像一座小山一样,而且这些奏疏和塘报里边,几乎没有一封奏章能让他高兴。
那些报告各地灾荒的奏章里,充满了“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和“易子而食”等等触目惊心的言词,还有关于“流贼”和“土寇”的奏章,都是报告各地民乱、兵灾的惨象。
最近随着鞑虏寇边而入,又开始有报告清兵深入畿辅后,如何继续前进,又破了那些地方,焚毁、劫掠的惨重,掳掠了多少的丁壮和牛羊骡马等等,以及某地某官望风逃遁,某地某官身殉国难之类。
诸如此类的各种各样奏章,是他每天都必须要看的,而他又实在是不愿看,甚至有些不敢看,许多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把身前这张御案一脚踢翻。
现在,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前,没有急着批阅案上的奏章,他低头凝望着御案上的一个古铜香炉,竟出了神。
两个极为漂亮的宫女,轻轻的走进了暖阁,其中一个宫女用双手捧着一个牡丹瓣式的银胎堆漆剔红托盘,上边放着一个青花盖碗和一把银匙,走到御案前。
另一个宫女忙从托盘上取下盖碗和银匙,放在崇祯皇帝面前的御案上,随手就把盖子揭开了,崇祯皇帝瞟了这个宫女一眼,接着就拿起银匙,慢慢地把盖碗里的参汤喝了。
喝完了参汤,看着宫女端着托盘,离开了乾清宫暖阁。
崇祯皇帝从一个桃花色玛瑙雕刻的双龙护日镇纸下,拿起一张由内阁刚刚进呈上来的请旨名单,上边罗列着十三个人的姓名,这些都是要提拔,或是转任其他官职的人,所以就有选授和迁授的区别。
按理来说,现在清军虏骑肆虐京畿大地之时,得有多少紧急军国大事等着他来处理,类似此等普通的除授升迁事宜,吏部和内阁都已经审核通过了的,他大可以直接就批个“可”字,或者认为哪个人不适合的,就把那个人的名字勾掉即可。
但是,崇祯帝偏偏不那样做,因为他一则在心里很害怕接触到那些与灾荒、流寇,尤其是肆虐京畿的虏骑有关的文件;
二则是他一直以来都喜欢在一些小事上多费心思,以突显他“事必躬亲”态度;
三则是他也对朝堂之上的各位臣工很不放心,所以总是在一些细微之处猜忌着,总会对朝臣们决策的一些事情,进行一下改动,好“示以天威不测”之意。
只见他拿起那份名单仔细的看着,上面有些人的名字他是熟悉的,也有些他并不知道的名字。
他研究着那些知道的名字,心中暗生出一串的疑问:这个人不是谁的同乡么?咦,那个人不是他的门生么?还有,这个人御史改授主事,是不是谁授意的?
他思索着,猜疑着,在烦闷的心绪中,他用朱笔把名单上姓名的次序就随意的改动了一下。
崇祯对自己的随便一改很得意,他自认为这样就完美的展现了“示以天威不测”之意,而一个真正英明的皇帝,就得让底下的臣工们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经他这么随便的一改,本来是应该升迁的,反而被无缘无故地降级任用,应该初授从七品给事中的,竟然意外地变成七品御史或六品的主事。
后来,内阁诸臣工们看见这个被御笔改动过的升授名单时,也是大为吃惊不已,但却不敢去问崇祯皇帝,只能被动的遵照执行。
而更为可笑的竟然是,崇祯皇帝不仅改变次序,他还从《缙绅》册子上随便翻出一个比较顺眼的名字,加在那个名单的后面,并注明“御史”二字。
后来内阁和吏部费了许多力量,在整个北京城里都找不到这个人,时间过了两个月之后,才打听到这个人在一年前,就已经病故于福建原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