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回头, 正好对上小令的甜甜的笑意,她忍不住跟着一笑。
老杜氏绷着脑袋不敢瞎动,眼角的余光瞅到小令的裙摆。
它今儿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裳, 外头罩着月白色的纱衣,裙幅摆摆,走动时, 腰间的小梳子和小镜子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俏皮又活泼。
“呵呵, 小令是别乱动, 回头颜料沾到衣裳上了,那可就不好洗了。”
顾昭动作轻柔, 为老杜氏的头发又上了一层色,末了用夹子夹起, 托起下一层发, 重复方才的动作。
听到这话,她瞥了小令一眼, 眼里含笑, 嘴里却抱怨道。
“阿奶, 哪里才是衣裳啊”
“小令爱漂亮又好奇, 说不得啊, 它瞧着阿奶你用着染发膏, 整个人年轻又漂亮,精神得一下好似年轻了十来岁, 自个儿也臭美得很,紧着就要往自己的发上染去,回头面皮上染了这墨色, 就跟花猫似的,洗都洗不掉”
小令听到洗不掉,眼睛瞪得圆圆,脚步也忍不住偷偷的往后退了两步。
顾昭和老杜氏瞧了,又是哈哈一笑。
老杜氏“不能吧,咱们小令可没这么憨,阿奶这是头发花了,这才要染个色,精神精神,小令这丫头和咱们昭儿一样,头发乌黑着呢”
她伸出手摆了摆,“不用染”
顾昭视线扫过小令,眼里都是笑意。
那可不一定,这纸丫头瞧过去聪明,有时也憨憨。
别的不说,就说她它脸上的小梨涡,原先它是没有这个的。
前两年时候,姑妈和阿奶在家里闲聊,说朱屠夫家的丫头笑起来特别的甜,寻常的五官,一笑就显得俏皮,就因为有那两颗酒窝。
不过是这么随口提了一嘴,小令就记在心里了。
也不知道它在心里想了多久,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就着月华,调动自身稀薄的灵炁,引着月华附着指尖,对着脸蛋就来了两戳。
想起这事,顾昭还直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要不是她感觉到了不妥,带着大黑急吼吼的赶回来,小令这丫头就得跟那漏了气的皮囊一样了。
末了,顾昭不放心的询问,还以为这是怎么了,最后,听了小令传来的心音,她听后简直是哭笑不得。
漂亮,小令喜欢漂亮。
顾家小院子里。
顾昭瞧着手中的染发膏,回头瞧小令,还是有些不放心。
“阿奶说的对,咱们头发乌黑,不用染的,小令要是喜欢,等我从郡城回来,我调个旁的颜色,亲自给小令染上,成不成”
小令听后,眼睛亮晶晶。
它很想点头,手抓起自己垂在两边的乌发,觑了顾昭一眼,又有些舍不得。
这可是和顾小昭一样的颜色嘞
顾昭好笑,“不打紧,染发膏经不久的,约莫月余时间,这颜色就该淡去了。”
小令的眼睛又大了些。
它的眸光因为有灵,水润有光泽,像山里的小鹿,瞧着人时,眼里倒映着对面那人,满心满眼的都是对方。
顾昭的心都跟着软了软。
哪里想到,当初那僵硬又有几分吓人的小纸人,养出来的灵居然这么可爱。
顾昭“小令喜欢什么颜色啊”
小令笑眯眯的打了个手势。
彩虹,小令喜欢彩虹,漂亮
顾昭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回头就给小令整一个彩虹色的”
得了许诺,小令心满意足了。
老杜氏一拍顾昭的手,嗔道,“又欺负小令,哪里有人弄什么彩虹色的头发,那能瞧嘛胡闹胡闹”
“疼疼疼,阿奶打人了。”顾昭故作夸张的喊疼,委屈模样,“又不是我,小令自个儿喜欢的嘛,是不是啊,小令”
小令认真的点头。
没错,是小令自己喜欢的,老太太不打顾小昭。
老杜氏
得,这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很快,一碟子的染发膏用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头上的颜色也上得差不多了,顾昭拿布巾包了包,弯下腰,问道。
“会不会太冰”
“不会不会,今儿暖和着呢。”
老杜氏拍了拍顾昭的手,呵呵笑着,眼里都是慈爱。
顾昭收拾着旁边的家什,拿了木桶,搁了温水,准备一会替老杜氏冲洗头上的发膏。
老杜氏瞧着顾昭忙碌,片刻后,她好似想起什么,侧了侧身子,问道。
“昭儿,方才你说,你要去府城一趟”
“是啊。”顾昭点头。
“金秋八月,正是春闱时候,今年小潘哥和表哥,还有咱们老家的家佑哥,他们都要去赶考,我这不是不放心嘛,准备跟着一道去瞧瞧。”
她蹲地洗净了装着发膏的小碟子,抬头笑道。
“阿奶你也知道,近来这几年不太平,小潘哥就不说了,肉多还皮嫩,吃起来可口又省心,嚼都不用多嚼两口”
“咱们家表哥呢,他生得软乎又俊俏,回头被山里的精怪瞧上了,可不得拖回去当压寨夫婿”
顾昭掰着手指数了数,末了点点头,又道。
“也就家佑哥瞧过去省心一点。”
“为嘛为嘛家佑哥省心”一道有些瓮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为嘛
自然是因为家佑哥皮糙肉厚的,面皮还黑,瞧过去不可口,精怪都不吝的张口吃呗。
顾昭正待开口,倏忽的觉得不妥,她连忙扭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大门处,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正瞪着眼睛瞧自己,他个子高大,四肢长长,穿一身青色儒衣,头戴四方平定巾,衬得面皮更加发黑了。
此时,那眉毛微拧,就跟两条打仗的大青虫一样,说是书生郎,更像一个武夫。
这不是赵家佑又是谁
当真是日里不说人,夜里莫说鬼,说谁谁到,正正好
顾昭讪笑,“家佑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赵家佑哼哼了一声,没有理睬顾昭。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老杜氏身上,瞬间,那张黑皮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儿,只见他站直了身子,手紧了紧背在背上的书笈,中气十足的打招呼道。
“阿婆好”
“好好,你也好”老杜氏乐呵呵,“哎,这小半年没见了,家佑瞧着又长高了许多,和你阿爹年轻时候的模样,生得好生相像啊,是个壮小伙子,精神着呢”
“大家都这么说。”赵家佑伸手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
老杜氏侧过头,催促道,“昭儿,我这能洗掉了没”
顾昭“我瞧瞧。”
她撩开老杜氏头上的布巾,伸手微微捻了捻发,笑道,“差不多了,再等一炷香就成。”
老杜氏懊恼“哎,家佑你瞧这,赶巧昭儿给我在整这东西,都不能好好的招待你了,忒失礼”
“这东西啊,黑糊糊的,香脂色新出的,我说不用,她非说要的,说州城里的阿太阿公都在用,整完头发黑黑,瞧着年轻,你说,我都老太婆一个了,整这个胡里花哨的东西作甚”
顾昭手撑着老杜氏的肩膀,凑近她耳边,笑道。
“阿奶,好看着呢,特别精神”
“家佑哥那儿你也别急,咱们都是自己人,哪里这么多虚礼啊,屋子前两日就收拾妥了,我让小令领他去屋里先歇歇。”
顾昭瞧了赵家佑一眼。
只见他背着青竹的书笈,里头又是搁了伞,又是搁了小矮凳,旁边还挂着自己送的夜翘灯,满满当当,饶是赵家佑是个大块头,从玉溪镇到靖州城赶来,这一路也是累到了。
顾昭冲赵家佑笑了笑,继续道。
“好歹让家佑哥先将东西搁屋里,是不是啊,家佑哥”
赵家佑正好奇的瞧着顾家阿婆头上的染发膏,玉溪镇还没这东西。
顾家阿婆虽然口中埋怨着顾昭事情多,眉眼的欢喜却是做不得假的,他在心里偷笑了下。
听到顾昭这一声家佑哥,他转过头,瞪了一眼,末了,自己反倒也笑了。
“是啊,阿婆,都是自己人,哪里这么多虚礼了您听,顾小昭刚才还埋汰我生得皮糙肉厚的,妖精都不吝的张嘴吃我呢。”
顾昭喊冤枉“哎,你可别瞎说啊,我可没这么说”
赵家佑没好气,“是是,你是没这么说,你只是这么想了咱俩一道长大,我还不知道你鬼精鬼精的”
顾昭嘿嘿直笑。
老杜氏瞅了瞅这个,又瞅了瞅那个,也乐得呵呵笑。
“小令,过来下。”顾昭招呼了一声在院子里监督其他纸人干活的小令。
小令连忙搁了背着的手,脚步轻快的过来了。
它行了个礼,目光有些好奇的瞧着赵家佑,视线一转,落在赵家佑书笈旁边挂着的夜翘灯。
顾昭“小令,这是赵家佑,老家赵叔的儿子,他的屋子前两日阿奶收拾妥了,西南那屋,你带他过去吧,麻烦小令了。”
赵家佑惊奇的看着小令。
小令他知道啊,前些年来州城玩的时候,他见过的,那时还是动作僵硬,笑的时候勾勾唇,面色纸白纸白的小纸人呢,哪里是现在这个一笑就有小梨涡的小丫头。
赵家佑多瞧了小令几眼,从模糊的记忆中扒拉出小令的模样。
别说,五官和身量都是像的
赵家佑惊叹不已,这纸人有灵,竟然这般像人。
小令引着赵家佑往屋舍方向走去。
顾昭抬眸看过去,只见赵家佑书笈旁边的那盏夜翘灯中有一道莹光飞出,它扇了扇翅膀,落下一阵迷离似星光的光点,步履轻轻,慢慢的落在小令簪着粉水晶的发间。
小令惊奇,眼睛瞪得大大的去瞧,几乎要扭成斗鸡眼。
顾昭失笑。
她回过头,探身瞧了瞧老杜氏的头发,温声道。
“阿奶,差不多了,我准备准备温水和葫芦瓢,咱们清洗清洗对了,有没有洗到耳朵了水会不会太热太凉”
“不会不会,刚刚好,昭儿这力道也好,不轻也不重,舒坦着呢唔,这是新买的发膏吗”
“对,香不香”
“香就是香了点,回头走出去,街坊邻居该笑话我这个老太婆了,哼哼,老来爱俏哩”
顾昭失笑,“怎么会这是白玉兰的香气,最好闻了,我记得以前在玉溪镇,阿奶还会去打了白玉兰,搁在衣柜子,衣服熏得香香的。”
老杜氏“可不是我,是你姑妈喜欢那味儿。”
顾昭“是阿奶”
老杜氏“欸欸,跟你说了,是你姑妈喜欢那味儿,阿奶才去捡那些白玉兰的。”
顾昭怀疑“真的吗”
老杜氏“真的”
顾昭“那阿奶你喜欢什么香味儿的,下回我给你买。”
老杜氏仔细的想了想,“要不,还是白玉兰的吧,是怪好闻的。”
顾昭笑笑不说话,“好了,阿奶闭上眼睛,我要冲泡泡了哟。”
下一刻,此地有水流哗啦啦的声音。
那厢,小令顶着流光溢彩的夜翘,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僵了,直挺挺的往前走,就怕将头上的光团磕到了。
客舍门口。
“多谢小令。”赵家佑行了个拱手礼。
这是什么
小令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头上的夜翘,见赵家佑没有看懂的懵懵模样,它急得直跺脚。
笨笨笨
还是它家顾小昭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