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 155 章(2 / 2)

京畿的屋舍细密,且多是木砖混制,木头点缀,青砖为主,巷子胡同众多,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那道身影便不见了踪迹。

孟东君将目光收回,眼睫低垂,视线落在那空了的酒杯里。

只见指骨分明,如玉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拎住这白玉杯盏,两厢一比,分不清是玉白还是人白。

他摩挲了下杯盏,倏忽的勾唇一笑。

“元一,这便是带走风眠尸身之人”

“是”被唤做元一的人上前一步,颔首,利落的回答了一声。

要是顾昭在这,定然会认出来,这元一便是前两日拱卫拥趸护卫祈北王的红缨盔甲侍卫。

只是和那日身着软胄甲不一样,今日,他穿了一身利落的灰色劲衣。

“风眠啊”孟东君咀嚼了下三弟的名字,倏忽的发出一声轻叹。

元一视线瞥过,见到那虽然惋惜,眼眸里却没什么温度的王爷,连忙收回了目光。

当即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当值的模样。

去岁夏日,因为祈北郡王孟棠春和王妃柳菲卿的私欲,整个祈北郡城生灵涂炭,最后,是小郡王孟风眠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那邪物欲壑封存体内,且逼还了一城人的命数。

最后,他更是自绝心口,引天地雷劫将欲壑消弭。

后来,是这位小道将三公子的尸身带走了。

长生富贵梦被戳破,王爷孟棠春和王妃柳菲卿震怒,下令全城搜捕这小道,扬言要将三公子的尸骨挫骨扬灰,以泄心头大恨。

不过,却全无踪迹。

又过了两日,强弩之末的孟棠春和柳菲卿撑不住急骤的衰老,挣扎着人就没了,大公子被人在屋里发现,他和王爷和王妃一样,早就成了邪物欲壑的傀儡。

欲壑被诛,大公子同样遭遇反噬,丫鬟小厮寻上门时,他垂着头坐在椅凳上,一推,面有枯槁的死去。

三公子没了,王爷王妃没了,大公子也没了,祈北郡王府里兵荒马乱,犹如群龙无首,再加上郡城遭灾,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连管事和婆子都卷了府上的细软,准备背主私逃。

这时,打小身子骨不好,一直在道观里静养的孟一公子,孟东君回来了。

自此接任祈北王府,成为祈北王。

元一瞥了一眼独自斟酒的王爷,神情有些复杂。

当真是像。

王爷和三公子着实的像

祈北王爷孟棠春生了三子,大儿孟仕泽生得像王爷和王妃,一公子和三公子倒是怪,兄弟两人生得相像,和王爷王妃相像的地方却不多。

只是三公子面冷寡言,一公子更爱笑一些。

气质不一样,这容貌便也天差地别了,以往,王妃王爷更偏疼一公子一些。

茶楼里有些安静。

元一没有开口说话,孟东君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屋里只有酒瓶子朝杯盏中斟酒的流水声。

“元一,安山道长说了,三弟可能没有死”

元一愣了愣,随即应道,“道长临行前是这么说的。”

“哦”孟东君眉毛一挑,白玉杯盏靠近唇畔,“他是如何说的,和我细说细说。”

事情虽然有些久了,元一稍稍回想便想了起来。

无他,那一段时日的境遇,惊心动魄又骇人听闻,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那小郎将三公子的尸身带走后,安山道长瞧着地上,自己师兄韩子清干瘪的皮囊和衣裳,颓然失落了许久。”

“他不住的说,是他识人不明,这才给三公子带来了这一场劫数旁边,小厮曲烟也在难过,他蹲着抱头,懊恼自己没有跟上小郎和三公子的尸身,还说那小郎年纪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办妥三公子的身后事。”

元一说到这,停顿了下,心里也涌起难过。

何止是曲烟难受,他们这些跟着三公子的侍卫也一样的难过。

那一场灾,可以说,祈北郡城的每一个人都受过三公子的大恩。

孟东君手中的杯盏停了停,瞥了一眼过去。

元一心下一凛,正了正神,面容肃然,继续道。

“不知道曲烟说到了什么,安山道长恍然的一拍腿,兴奋的大喊道,红线没断,红线没断,还有一分生机他喊完后,急急的就朝那小郎离开的方向伸手,又喊了一句,道友,风眠小友与你的红线未断呐,等我”

元一对上孟东君的视线,腰板一正。

“王爷,接着安山道长便追了出去,曲烟心急,扯着道长的衣袍不松手,他跌在地上一直哭,安山道长无奈,便带着他一道走了。”

“自那以后,属下同他们就再未相见了。”

“红线”孟东君眉头微蹙。

他起身走到窗棂边,视线朝下头看去。

只见店家老板正忙碌着,椅子搬到桌上,倒扣,此时拿着把扫帚扫地,阳光暖暖的落下,他嘴里哼着小曲儿,自有一番闲适。

而方才那小郎早已经不见踪迹了。

孟东君的神情若有所思“元一,听到红线,你想到了什么”

元一迟疑了下,“月老牵的姻缘线”

孟东君轻笑了一声。

“王爷恕罪,是属下浅薄了,听到红线一词,属下只能想到此物。”元一连忙低头。

“何罪之有。”孟东君摆了摆手,“寻常人听到红线,可不就是想到这个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元一欲言又止,紧着又闭了嘴。

那本事不凡的小郎和三公子,他们都是郎君啊。

孟东君靠着窗棂,目光又看向下方。

他想着方才紧着就将最后一块香酥鸭往口里塞的小郎,还有那瞧来的眼眸是那般的清澈明亮,当下又是一笑。

是怪可爱的。

三弟会喜欢,不足为奇。

毕竟,他瞧了都喜欢呢。

孟东君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眸微微眯起,姿容卓绝,仪表不凡,潋滟了一片时光。

接连两三日,潘知州和陈长史都奔波在吏部,卓旭阳和钱炎柱一人驾驶马车,充当车夫,一人前后搬动着公文,跑腿忙碌,陛下还未召见,顾昭被潘知州打发着继续玩耍。

她便一个人在芙城里晃悠。

芙城比祈北郡城还要大许多,旁的不说,单单这大门都有九处。

其中,玉华门落座在坤德门和御灵门之间,三者离得近,乍一看好似没什么必要。

顾昭观气却不是这样,坤德门,御灵门春兴门这八扇大门以八卦之势,分别在八个方位落下,更像一个符阵,和她在靖州城的顾宅里埋下的八卦五雷符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八扇大门在八卦方位上落下,瞬间成龙阵,一股龙炁骤起,牢牢的将整个芙城护在其中,最后多出的玉华门更不是多余的城门,它就像是龙阵点睛。

是阵眼,也是命门。

而且玉华门遥遥的和城东的皇宫相对,那儿,人龙之势和玉华门相辅相成。

就像今上庇护百姓,百姓也反过来拥趸今上一般。

顾昭走过玉华门,不久之后,孟东君做一身书生打扮,白龙鱼服,独自一人,步履闲适的从这一处走过。

他抬头看了看巍峨的玉华门,又朝东面看了过去,目光闪了闪,似有什么在翻滚,随即被他压了下去,半晌后,只微微摇了摇头,面有怅惘。

“气数未尽,不是筹谋时候啊。”

时值春日,芙城处处好风光。

绿柳环户,朱楼粉墙,平静的江面上有绵密的莲叶生长,春风吹拂,如细伞的莲叶随着清风摇摆,上头滚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阳光一照,五光十色。

顾昭贪看了几眼好风光,抬脚往回走。

她准备去鸭老板那儿多买几份的麻人香酥鸭。

昨儿,炎柱大哥听说她这几日在外头吃好吃的,闹腾着要她带一份,他可是放话了,要是不带,他今晚就赖在自己屋里睡下,不走了

为了今夜的清静,顾昭决定破破财,请他吃一顿好的。

这时,巷子口突然跑出一位老汉,只见他衣衫不整,坦露了大半的衣裳,腰带系了,却好似又没系,松松垮垮的,露出胸膛大片的肌肤。

胡子邋遢,花白的发用一根竹簪胡乱的一盘。

“写不出来,我写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只见他张惶的四顾着,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赤脚的脚趾微微翘起。

腰间别着一管白玉样的毛笔,通体莹润,阳光一照,莹莹似有光。

此时,他立在原地,痛苦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烦躁的啊啊啊叫唤,瞬间,那遭乱的白发更乱了。

“啊臭老头耍流氓”

“别过来,别过来啊”

“我写不出来,画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

此处是沿河的绿荫地,时值春日,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好时候,是以,这一处结伴的小娘子颇多,各个绮罗春裳,手中拿一个团扇,婷婷袅袅的赏着春景,行进间自有香风阵阵。

青衣的书生郎在此处吟诗作对,时不时偷偷瞧上一眼,耳尖浮上一抹红晕。

也不知是否是景色醉了人。

然而,这花白发,衣衫不整的老翁疯疯癫癫的出现,小娘子花容失色,吓得四处逃蹿,此地顿时一片狼藉。

瞧到这一幕,几位书生郎将书一阖,气势汹汹的来了。

“这位老伯好生无礼,光天化日之下,岂可衣裳不整”倏忽的,书生郎目光一顿。

他的视线往下,瞧着老汉的衣裳,面上更是露出了不耻。

当下一摔袖,怒骂道。

“你还穿着儒袍,想来也是一名读书人,读书人怎可如此失礼夫子常说了,正衣冠,端品行,以彰士德前辈衣裳不整的便出了门,吓到小娘子们了”

数落后,他抬袖遮了遮面,连连后退两步,摇头羞愤得几乎弃泪,“真是真是羞煞我等读书人也”

“好郎君说得好”不远处,有几声喝彩声传来。

书生郎对上诸位娘子赞许的目光,悄悄挺直了背脊。

那被说的老伯充耳不闻,只目光直愣愣的对着河面喃喃自语,倏忽的,他眼睛一亮。

“洗洗,下去洗洗就清醒了”

书生郎放下衣袖,“老伯,你说”什么

话还未说完,就见面前这老汉挥舞着手,像个旋转的陀罗一样,欢喜的推开自己,一路往前跑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书生郎从地上爬了起来,还不待他气怒,接着就听到“噗通”一声巨响,他面皮一抽,瞧着河面上的涟漪目瞪口呆,随即像杀鸭子一般嚎了起来。

“跳水啦,有人跳水啦”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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