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一动,鬼面蛛的脸也看着顾昭。
只见八肢在地上抬起,缓缓地朝顾昭走来。
顾昭抬手,“别,你站那儿说话就行,不要再凑近了。”
谢丹蕴“呵,终究是怕了么。”
顾昭嫌弃,“浑说我是怕我吐了。”
谢丹蕴脸上一抽。
随即,他眉眼垂了垂,视线落在顾昭手中提溜的冲虚道长命胎上,怅然的喟叹一声。
“道长败了。”
冲虚默然。
他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修行两百多年的肉身也没了,要想重来,只有夺舍一途了。
冲虚抬眼看了一眼谢丹蕴,他知道谢丹蕴为何会是这般模样,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老阉会有这般魄力。
他,冲虚道人敬佩
“往日里,是老道对公公多有偏见,不论咱们如何龃龉,对陛下的那一颗赤忱的心都是一样的,公公,忠勇啊。”
冲虚道长感慨。
顾昭瞧了瞧这个,又瞧了瞧手中的那个,眼里是见到荒唐事的难以置信。
忠勇
她看他,还有他,真是个个脑壳有病,大毛病
谢吉祥轻笑了一声,颇为耐人寻味的一笑。
忠勇
他也在咀嚼这个词。
是对陛下的忠勇吗
不,他不过是听管事惊慌来报,祠堂里,那冲虚道长留下的长生烛熄灭了。
他负手站在那微凉的夜风中,心神不定,沉思了许久,于两难中做下的断腕一搏罢了。
谢吉祥看着冲虚道长,哂笑了一下。
早在一年前,道长到来的那一刻,他记起了前尘事,就注定了他的骑虎难下。
做了那般多的事,桩桩骇人,件件惊心,他早就下不来这艘船了。
冲虚道长没了性命,更遑论是他,不若拼一把,成了,他做那麒麟子,不成,左右不过是一条性命罢了。
不想,最后竟然成了一半。
他能控制鬼母蛛和鬼母蛛诞下的鬼兵,不过,自己也陷入囫囵,一半身子化在鬼母蛛体内,和它混为一体。
“是有些不尽人意。”
谢吉祥看着顾昭嫌弃的模样,轻笑了一下,有些病容的面上不见着恼。
他低下头,衣袍撩开一些,露出下头那皮肉相连之处。
只见上头一半白皙清瘦,是人类光滑整洁的皮囊,另一半是毛绒发黑的蛛身,黑褐色的虫皮,端的是怖人狰狞。
谢丹蕴眼神闪了闪,随即喟叹了一声,重新将衣裳放下,眼不见为净。
他肩膀一耸,颇为自嘲的一笑。
“罢罢,虽然只得了半身自由,不过,能号令千军万马,也算圆了我这无根之人做兵马大将军的痴梦了。”
他这话一出,顾昭心情略为复杂。
她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会有一句话叫做可怜又可恨。
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别,有的人受了罪,他只想着莫让旁人再受这一份苦楚,而有的人遭了罪,那是恨不得将身边的人都拉到泥地里,一并沉沦。
谢丹蕴,显然便是后者。
皮囊再病容再风光霁月,语气再和气,也藏不住下头那一份污浊。
随着谢丹蕴话落,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声起。
顾昭朝左右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祠堂附近已经围满了人,只见他们穿着土布衣衫,神情木楞,眼里却有幽光闪过。
手中或握着锄头,或抓着铁锹,瞧过去都是寻常百姓模样。
孔其明护在妻儿前头,戒备的看着这些人。
毛鬼神担心不已,“小月,你到我的布袋里躲一躲吧,别怕。”
谢幼娘着急,“对对对,躲一躲,躲一躲。”
孔婵娟“我不怕”
谢幼娘帮着小毛将袋子撑开,“小娃娃哪里有不怕的,快进去,回头吓病了,折腾的还是我和你阿爹。”
她看了一眼毛鬼神,补充道,“还有咱们家的尊神大人。”
小月小声,“是小神仙。”
随即,她又有些喜滋滋。
阿娘也喜欢小毛了呢。
这厢,毛鬼神将孔婵娟护在纳财布袋之中,孔其明和谢幼娘神情戒备的看着那慢慢围进祠堂的人。
不,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便是谢丹蕴面前也多了好一些皂衣的汉子。
这个时候,鬼面蛛摇了摇大尾,倏忽的打了个嗝儿,身下又有一人掉了下来。
顾昭看了过去,只见那是个管事模样的皮囊,他似乎还有些懵,有些迷糊的甩了甩头,踉跄了两步,眉心皮肉下的蜘蛛跳了跳,这才站稳了身子。
片刻后,管事也护在了鬼母蛛之前。
顾昭眼眸沉了沉。
原来,所谓的千军万马是这样得来的,以活人骨肉喂养鬼母蛛,鬼母蛛诞下小蛛,操控着那一具皮囊。
谢丹蕴如两军对敌的将领,于高马处往下睥睨,神情冷漠。
在他眼里,当真命如草芥。
顾昭一咬牙,“今日,我便要让你看看,你这千军万马是如何被破的”
话落,她的手往虚空中一探,元炁化作长枪,泛着莹莹之光。
只见她一招横扫千军,长枪中的元炁带着一抹青绿之意,如江中波浪一样拍去。
被这元炁扫到的人皆有一瞬间门的停滞。
一瞬不多,却也足矣。
只见顾昭另一只手微敛,手中的元炁化作一缕缕长丝,倏忽的钻进“村民”的眉心。
一个收力,一个拉扯,指甲般大小的蜘蛛被缠住八足,徒然张牙舞爪的被扯了出来。
莹光一绞,瞬间门成了黑色灰烬。
与此同时,眉心失去了小蛛的人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萎顿干枯,如一张干瘪的皮囊一般。
很快,这儿就有一地的干瘪皮囊。
风来,皮囊簌簌抖抖,有一些面皮朝上,嘴巴处微微张着,似在向苍天倾诉,他们死得冤枉又不甘。
孔其明和谢幼娘哪里见过这般诡事,当下两股战战,相互搀扶着才不至于昏厥。
顾昭挽了个枪花,直指谢丹蕴。
“该是你了。”
谢吉祥眼里闪过慌乱,平日里说的再是大气,真遇到了生死之事,他才知道自己是贪恋这一片天地的。
“上啊,给我上啊你们是木头人吗”
谢丹蕴失了风度,手一拍身下的八爪蜘蛛,疯癫的朝护着自己的那些皂衣汉子以及管事喊道。
皂衣汉子的身子还残留着生前的一些肌肉习惯,小蛛控制着身子,拔起腰间门的大刀。
瞬间门,锋利的刀刃上闪过一道刀芒。
而那管事模样的却不顶事了,跑两步竟然自己摔跤了。
这般紧张诡谲时候,因为管事这一摔,孔其明和谢幼娘诡异的心里安了安。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看向前头。
不过是几息功夫,此地一阵铿锵的声音,那是兵器掉落地上的声音。
谢丹蕴失神的看着这一地萎顿的皮囊,喃喃不已。
“不,不我的千军万马不会这般无用,不,不”
为何,为何会是如此。
顾昭一挑枪,直接将祠堂里那些如帷幔一样的蛛丝扯下。
上头倏忽的起了一道火,直接将带着阴邪之炁的蛛丝烧了个干干净净。
没了蛛丝帷幔,整个谢家祠堂也露出了原本的样子,气息虽阴,却也肃穆。
是祠堂清正的模样。
顾昭看向谢丹蕴,“不是千军万马无用,而是你这蜘蛛无用。”
鬼母蛛诞下的皮囊附鬼蛛,虽然够听麒麟子的话,但那又有什么用
别说她是道法破了这一局,就算真的是两军相会,她相信结果也一样,定然是人取得了胜利。
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会思考,会开心,会悲伤有珍重的人,为了守护,更是能拼上了性命。
顾昭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谢丹蕴,神情冷漠。
“像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谢丹蕴猛地看向顾昭,眼里似簇着两团火,厉喝道。
“小郎你又好到哪里去,瞧着那手无寸铁的村民,不也一样下了狠手让他们如今成了一个个干枯的皮囊。”
顾昭气笑了,“是谁将他们喂了鬼母蛛谢公公,你倒是会自欺欺人。”
顾昭也不和谢丹蕴多费唇舌,元炁化成链子,直接将谢丹蕴缠绕了个严严实实。
鬼母蛛虽然吞噬血肉,会生下有着吞噬之人皮囊的小蛛,它本身却没有多少的战斗力。
甚至瞧那张鬼母之脸,还颇为温婉模样。
如今,谢丹蕴和鬼母蛛浑然一体,顾昭没有想着分开它们。
她直接往它身上贴了一张变形符箓,瞬间门此地烟雾弥漫,等烟雾散尽,鬼母蛛和谢丹蕴也成了巴掌大小。
顾昭捡了一个瓷瓶,将他直接塞了进去。
待事情办妥了,她看了一眼周围,伸手一拂,谢家庄无数的皮囊汇聚一起。
最后,此地燃起一阵阳火,火光撩过皮囊,片刻后不见了踪迹。
顾昭招呼道,“咱们走吧。”
回去的时候,考虑到谢家夫妇这一日受了大惊,未免他们沾染鬼炁,顾昭没有走鬼道,而是在谢家庄寻了一辆马车。
骏马贴上神行符,一路朝靖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它脚下似生祥云,当真如一日行千里的良驹。
路上,孔其明坐在车厢外头和顾昭闲聊。
他看了一眼青山,感慨不已。
“来时,我也是和老马哥这般聊天的,不知道他有没有事,唉,真是担心死我了。”
顾昭随口应道,“吉人自有天相。”
孔其明“是是,我们这么凶险的情况都躲过去了,老马哥应该也无事。”
他说着话,心情又轻松了一些。
“方才我瞧了,村民里头没有他。”
顾昭点了点头,算是应和。
孔其明又看了一眼周围的青山,语气庆幸。
“还好有顾小郎,不然我们就回不去了,我买下的果苗也没人种了,那就可惜了。”
顾昭诧异“果苗”
“是啊。”孔其明点头,“咱们息明山去岁夏日不是出了场山火么,知州大人说了,要是大家上山种果树,到时果子的销路他为我们寻好。”
“不单单这,他还专门找了些果农,让他们教种果树的技巧,我这不是还要给闺女儿攒嫁妆么,咬了咬牙,也盘下了一片山地,到时做果园。”
说起果园,孔其明心情乐呵了一些。
“我还答应丫头给她养两条大狗呢,要特别威风的那种。”
大狗顾昭回头看孔婵娟。
孔婵娟咧嘴笑,露出里头豁了牙的牙花子。
顾昭轻笑一声,又拉了拉缰绳,待马儿跑得更快了,这才道。
“巧了,叔,到时你的果园种树了,我给你送一个东西。”
孔其明来了兴致,连忙坐直身子。
“什么东西”
顾昭想了想,“唔,也不是啥大东西,就一工具,到时你施肥的时候都得用它,放心,我送你的肯定不一般,我在上头施施法,保准你的果子林过两年大丰收。”
孔其明回头看了一眼谢幼娘,两人面面相觑。
这施肥的工具,那不就是粪勺吗
这还要特意送他吗
不管了不管了,顾小郎送的,那必定不是寻常之物。
孔其明小声,“那我,就先谢过小郎了”
顾昭笑眯了眼,“不客气,叔你稍等两日,待我秉了知州大人,再好好的捣鼓捣鼓,一定让你使得趁手。”
孔其明“好,我等小郎。”
那厢,马儿疾驰,顾昭偷偷的将绢丝灯中,冲虚道长命胎上的雷霆符箓揭开。
还是让他缓缓劲儿吧。
可不敢能量被消耗太过了。
道长以后还得肥山肥田,活儿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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