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平彦直摇头,“表弟不会痛,我会痛。”
顾秋花恨铁不成钢,“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你是怕风吹乱了你的头发。”
眼下又不是猫,还怕吹翻猫毛露出猫皮不成
老杜氏护着卫平彦,“好啦好啦,外头多冷,叫着孩子出去作甚,昭儿有修为护身,平彦可没有。”
卫平彦羞涩,他也有嘞
只是吹了风,毛真的会变得丑丑的
甲板上,顾昭看着那无波无垠的江水,突然想起一句话,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
这江水,是否也是这样
千年前,玉溪真人没有引来这碧波无垠的江水时,这里又是怎样的风景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这便是时光吧。
它悄无声息的过去,却又在一切的人事物上烙下了印记。
顾昭迎着风,任由思绪在这江水上游荡,偶尔一条鱼儿跳水,鲜活的身子在平静的江面上留下点点涟漪。
船行顺风顺水,很快到了玉溪镇。
“阿爷阿奶,我扶着你们。”
顾昭搀着顾春来和老杜氏下了船,待顾秋花和卫平彦也下了船,江面上笼过了浓雾。
浓雾散尽,这儿不见丈高的大宝船,取而代之,一道莹光如流光一样的朝顾昭手腕处钻去。
顾昭动了动,藤镯上的灯笼跟着晃了晃。
“昭儿,你快帮阿爷瞧瞧,眼下妥帖没有”顾春来拉了拉身上那身簇新的直缀,又整了整毛绒的毡帽,神情有些不放心和忐忑。
顾昭失笑“妥了妥了,格外的精神嘞”
顾春来还是很信任自家孙女的话的,听到这,他放下了不安的手,清了清嗓子。
“精神就好,精神就好”
老杜氏瞥了一眼,“嗐,整得好像十年八年没回来一样,仔细回头惹人笑话了。”
顾春来脸一绷,“你懂什么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老杜氏好笑,“那你说说,咱们哪里不一样了难道咱们不是一道去靖州城,一道回玉溪镇的吗”
这不是一个模样是什么
顾春来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嘴角眉梢都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笑意。
怎么会一样
那些街坊邻居的老伙计们可是说了,等他回来了,要在家里听他说一场现场的呢
顾春来摸了摸行囊,里头搁了个惊堂木,这是他们家昭儿贴心,特意寻了个上等的好木,替他做了这个醒木。
这东西拿在手中格外的趁手,手指一夹,高高举起,在中间稍作停顿,然后再急急落下。
声音响亮得很
顾昭看了过去,正好瞧到她阿爷赞许的目光,她愣了愣,心思一转,转眼便将他阿爷的想法想个明白,当下哈哈笑了一声。
“阿奶,咱们阿爷可是在靖州城学了好一手本事,回头就是去听雨楼说故事都成”
评书不单单讲究语调,语气,节奏,说书人的神情和动作,那也是格外重要的
顾春来熨帖“还是咱们昭儿贴心。”
顾昭笑吟吟,“阿爷谦虚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老杜氏瞧着这两人你吹我捧
长宁街西街,远远的便看到那天寒地冻中开得格外青翠娇艳的喇叭花,花口朝上,要是有簌簌的飘雪掉下,它们摇摇摆摆,自己便将落在上头的白雪抖落。
顾春来脚步快了几分,“好好可算到家了。”
老杜氏也跟着大步往前。
顾昭跟在后面,她瞧着那显得有几分破旧的老房子,心里也有些激动。
这大概就是归家心切。
无论走到哪里,这处的老房子永远是自己的根。
到家后,小令这个大丫鬟领着其他几个纸人里里外外的打扫着屋子,顾秋花要去帮忙,小令插了插腰,眼睛瞪圆一些,示意自己这大丫鬟的地位不容挑战。
顾秋花和顾昭笑道,“小令越来越灵了。”
顾昭点头,她也发现了。
所以,她现在都不拘着小令,其他几个纸人也多是听着小令的吩咐。
不愧是令行禁止,使命必达。
她这名儿就是取得吉祥
街坊邻居的阿公阿婆瞧见顾家炊烟起了,纷纷上门,他们看着顾春来和老杜氏,那是从头上的帽子夸到了脚上的鞋子。
“顾老哥,老嫂子,这大地方的水土就是养人,这趟回来,瞧过去可精神多了”
顾春来谦虚“嗐,我们俩老货还是老样子,主要是孙孙和外孙儿买的衣裳喜庆,衬得咱们面上好像都光滑了。”
“啊,平彦也赚银子了”
在知道卫平彦可以赚银子了,还是在靖州城的拱桥下摆了个读信写信的摊子,大家眼里都惊诧了下,随即纷纷恭喜顾春来老杜氏和顾秋花。
金花婶子叹道,“都出息,都出息着呢”
顾昭笑了笑,瞥见旁边卫平彦的脸红得厉害,不禁让人怀疑,那热度是不是能烙饼了。
顾昭探过头,小声道。
“表哥很厉害了。”
“真的吗”卫平彦同样小声。
拢共就赚了不到一两银,还不够表弟给他打的小方桌和凳子书笈的花销这样,就算厉害了吗
顾昭重重点头,“当然”
甭管是十两银还是差十枚铜板才够一两银,它都一样这可是会赚银的猫猫和旁人家养的怎么会一样
卫平彦心里舒坦了一些。
再听周围的人夸有出息时,他忍不住偷偷挺了挺胸膛。
嘿嘿,是挺厉害的
好歹赚了990枚的铜板了哩
前头,顾春来热情的声音传来,“昭儿特意给大家带了靖州城的好酒,香着呢,大家今儿就在我家吃饭吧。”
“这个成”
几个阿公阿婆互相瞧了瞧,都颇为意动,各个腿脚利索的回家端了家里的菜来,你一碗我一碗,倒是凑了个热热闹闹。
顾昭瞧了瞧,见到老杜氏和顾春来脸上的笑容,心里也欢喜得很。
年节时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今儿走走这家,明儿走走那家,喝喝酒,唠嗑唠嗑,日子一天天便过去了。
转眼又到了十五元宵节这日。
虽然今年比去年冷,大家伙儿还是热热闹闹的准备了摇竹娘的习俗,为娃娃们求平安。
铙钹声和爆竹声不断,小儿打着生肖灯,昏暗的夜色中,队伍就像是条火龙一般,鱼贯的朝竹林走去。
一段时日不见,家佑哥更高了,面上也沉稳了许多。
不过,再是沉稳,他也还要提着自己的生肖灯走在队伍中。
“阿娘真是的,我功课还没写完呢”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家佑哥回去挑灯夜读啊”
赵家佑瞪眼,青虫样的眉毛显得格外的凶,“顾小昭你没有心”
顾昭又是哈哈一笑,她还未说话,旁边的卫平彦先出声了,他皱了皱眉,同样的瞪了瞪赵家佑。
“别胡说,我表弟好着呢”
只有他能说表弟不好
顾昭“哈哈,表哥莫急,家佑哥和我闹着玩呢。”
游灯的队伍一点点往前,中间,顾昭还瞧到了华姑娘和周旦,华落寒面上有着兴奋之色,晶亮又大个的眼睛贪瞧着这热闹的提灯队伍。
她以前胖,十五热闹的这一日,都不敢出来玩耍呢。
周旦小心跟在她后面,不让人群冲到。
顾昭笑了笑,提着兔儿灯继续往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队伍里多了个提小鼠灯的姑娘。
竹林里传来孩童稚气又欢快的声音,“摇竹娘,摇竹娘,你也长,我也长明年你我一样长”
顾昭寻了根碧翠的竹子,手贴着竹子那沁凉的青皮,认真的摇了摇,跟着唱了唱这歌谣。
这时,旁边一个着青衣,打着小鼠灯的丫头一起攀上了这根翠绿色的竹子。
顾昭摇完后,她跟着晃了晃竹子,声音清越又认真。
“摇竹娘,摇竹娘,你也长,我也长明年你我一样长”
顾昭回头,对上金凤仙的眼睛,橘黄的暖光映照下,两人的眼睛都格外的亮,也格外的暖。
“凤仙妹妹”
“小昭哥哥”
两人喊完,眼睛弯了弯,俱是喜悦的笑意。
顾昭也不紧着回去,她将靖州城买的胭脂水粉篮子递过去,笑道。
“给,生辰快乐,恭喜凤仙妹妹又长大了一岁。”
金凤仙惊喜,“小昭哥哥怎么知道今儿是我的生辰”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我能掐会算。”
这话一出,顿时收获了金凤仙崇拜的目光。
顾昭失笑“好啦,不逗你了,我听我阿奶说的,再说了,就算今儿不是你的生辰,正月十五,那也是竹娘的生辰啊。”
金凤仙笑得眼睛似月牙儿,“没错,今儿也是竹娘的生辰。”
摇竹娘的队伍渐渐散了,顾昭和卫平彦说了一声,让他跟着赵家佑先回去,这才留在了竹林里。
金凤仙拉着顾昭的手,另一只手提着小鼠灯,身影不断的在竹林里交错,地上有不平崎岖的乱石,她领着顾昭走过,如履平地。
“我和你说啊,我瞧了,春笋夏笋秋笋冬笋,市集上都有卖,不过呢,其中冬笋卖得最贵,小昭哥哥,一会儿我多采一些予你。”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顾昭,睁眼说瞎话。
“小昭哥哥去了趟靖州城,都瘦了呢”
定然是养家糊口艰难,州城居,大不易呢
顾昭失笑,“乱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一个年节,她快和小井姑娘一样胖上斤了,这脸都圆润了。
小鼠灯和小兔儿灯一道搁在地上,橘黄的烛光落下,漾起这一方地界的温柔。
明明一扬手,一道元炁妖炁的事儿,顾昭和金凤仙两人偏偏各拿了个小锄头和小铲子,对着地上的土挖着。
锄头一扬一锄,撅起冻得有些冷硬的黑土,两人兴致盎然的寻着金凤仙说的,格外值银子,味道也格外好的冬笋。
顾昭捡着靖州城有趣的事儿说了说。
金凤仙有些羡慕,“这小井姑娘和谢公子真好,大家都唤她们干爹干娘,唉,到了我这儿,就只是竹娘。”
她微微拖着腮,寻思着,明明她这也是保佑小娃儿长高高的呀,偏偏差人家这么多。
顾昭“哈哈,当爹当娘多不好,平白辈分老了,操心的事情也多,凤仙妹妹一直是小姑娘才开心呢。”
金凤仙重重点头,“小昭哥哥说的在理。”
待顾昭说起谢树棣离它的本体不能太远,有极强的牵制,而且身上也有一丝鬼炁时,金凤仙愣了愣,好半晌才摇头,和顾昭认真道。
“他和我不一样。”
“他做鬼的时候一定是地缚灵,我一直是自由的。”
顾昭怔楞。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难怪那老树的暗华蜿蜒至谢树棣身上,它既是力量,却也是束缚。
只是,谢公子缘何会成为地缚灵
要知道,地缚灵定然是死得极冤,极怨,有极深的未解之仇,他不愿意放过自己,如此才会束缚于那一方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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