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放心了,“那就好。”
“我听甜水巷的街坊们都说了,今年的靖州城冷得早了一些,路上湿滑,你们出行也要小心一些。”
“自然自然,”阿庆嫂连连点头。
她弯下腰替顾昭挑了条最鲜最嫩的,手中的草绳利落一穿,鱼儿鲜活的摆尾,带起沁凉的水珠。
阿庆嫂闲聊道,“也幸好老爷子没事,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家里老太太秋日那会儿就病了,卧床着呢。”
顾昭接过鱼,诧异道。
“家里没有小子媳妇帮忙吗”
阿庆嫂摇头,“没呢,听说以前抱养了一个,养不熟,跑出去好些年了也不见回来,老太太老爷子也死心了,这些年都是两人相互作伴。”
“不过,不用操心儿孙,倒也算清闲。”
阿庆嫂感叹,“咱们老话说的也对,少年夫妻老来伴,周婶那儿啊,幸好有周伯忙前忙后的伺候,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人呐,干干脆脆的死了,那还真是这辈子上辈子修的福。
要是病了躺在床上轻易动弹不得,那才真是遭罪了。
顾昭想着白景山老爷,跟着道。
“看来,这相公也是有坏有好的。”
阿庆嫂哈哈笑了一声,“不单单相公哩,这婆娘也是一样的,要不怎么有一句话叫做好汉无好妻,懒汉攀花枝儿了,可见,这夫妻缘法就是不一定的。”
顾昭点头,“是这个理。”
瞧着蚬子大个黄壳,顾昭也挑了一些,顺道还将钉螺买了,回头搁辣子炒一炒,他阿爷喝上两盅热酒,小日子那是神仙都不换。
寒暄了几句,顾昭准备离开。
“哎顾小郎也在这儿啊。”一道声音略带惊喜的响起。
顾昭回头看去,也有些意外。
“炎柱大哥。”
来人是甜水巷的街坊钱炎柱,也是府衙的衙役,此时,他还穿着府衙的皂衣,外头裹一件大袄子,腰间挂一把弯刀。
钱炎柱走过来,“大嫂子,给我也来一条鱼,要和顾小郎手中的一样鲜活。”
阿庆嫂欢喜“哎”
钱炎柱“小郎稍等,咱们一起回去啊。”
顾昭应允,“成。”
阿庆嫂动作利落,片刻后,一条鱼儿便穿了麻绳递到钱炎柱手中,笑道。
“承惠三十五个铜板。”
钱炎柱龇牙,肉痛的从哐里啷当的荷包里数了铜板过去。
顾昭和钱炎柱往前走,远远的还听到阿庆嫂热情的大嗓门,“下次再来啊。”
钱炎柱摇头,“这老板娘的鱼儿鲜是鲜,就是不能饶了零头,有些小气。”
顾昭不赞成了,她们玉溪镇那就没有小气的。
当下便笑道,“瞎说,她这不是还给你添了把葱了吗不错了。”
冬日里,一把葱值两枚铜板的。
钱炎柱附和,“也是。”
添了葱鱼汤也香着嘞
两人走了几步,钱炎柱突然想起昨儿黄昏时候的事儿,连忙将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那会儿我急着去当值,便也没有再劝,不知道他是不是上了你们家,说了那糊涂话。”
顾昭诧异,居然还有这样一茬事。
钱炎柱忧虑“唉,白大哥怎么成这样了咱们老实人家,最怕这等没脸没皮的赖皮鬼了。”
“就像癞蛙蹦脚背上,不咬人也恶心人,顾小郎,他要是缠上你了,不然,咱们和大人说说,这宅子可是大人予你的。”
钱炎柱说到这,懊恼昨晚没有想起这事儿。
顾昭不赞成“不妥不妥,大人日理万机呢。”
知府大人呢,怎么能这般大材小用
“炎柱大哥莫烦,左右这几日白老爷是没法上门寻我麻烦了。”
钱炎柱好奇,“这话怎么说”
顾昭迟疑,“他这下该不舒坦,在床上躺着,下不来了吧。”
钱炎柱再问,顾昭却闭了嘴,不再继续说话了。
快到甜水巷时,顾昭侧头就见钱炎柱不断的呵气跺脚。
钱炎柱有些不好意思“天冷了一些,昨儿走了一夜,脚都要僵了。”
顾昭想着家里那一瓮的糟粕醋,从绢丝灯中将她阿爷予的酒囊拿了出来,递过去。
“炎柱哥要是不嫌弃,这酒囊就拿去喝吧,暖暖身子。”
钱炎柱乐呵,“不嫌弃不嫌弃。”
他接过就将酒囊往怀里一揣,只等到家了让娘子温一壶热酒尝尝。
顾昭“对了,之前听嫂子说了,要给她外甥甥认契,唔,咱们甜水巷的老井和老树确实很不错,特别灵,是好干亲呢。”
钱炎柱意外,这顾小郎手中说的不错,那和他们寻常百姓口中的不错可不一样。
难道是老井老树显灵了
“成,回头我给我那婆娘说一声。”
两人分别后,顾昭抬脚朝自家宅子走去。
才敲门,就见面色纸白的小令探出头,双丫髻一颤一颤。
顾昭笑眯眯“小令早啊。”
小令欢喜是它家小昭公子嘞
只是纸人不会说话,脸还有些僵,小令再是欢喜,面上也只能僵僵的勾了勾唇,瞧过去有些阴森诡谲又不怀好意。
瞬间,一道念头如电闪雷鸣划过。
顾昭恍然。
啊她知道了
难怪她觉得面熟,白老爷梦里一直跑啊跑,回头见到在屋檐下冷笑瞧他的大鬼,有几分像她家小令啊。
老杜氏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昭儿回来了”
手中的东西被小令贴心的拿去灶间了,顾昭一身轻松。
她揽过老杜氏往回走,路上有些好奇,遂问道。
“阿奶,昨儿有人寻来了”
老杜氏莫名,“没啊啊,不,是有一个老爷,才打开门什么话也不说,自己惊慌失措的扭头就跑古古怪怪。”
“要我说,他说不得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顾昭“哈哈,对对,他就是没安好心,做亏心事了。”
顾昭回头,瞧见嘴角微勾的小令,赞许道。
“小令做得真好”
顾昭和老杜氏回屋了,小令还立在原地。
它眼里有迷惑。
它做啥了吗
不管了,顾小昭夸它了嘞
嘿嘿,它不愧是顾家的大丫鬟
那厢,钱炎柱回到家,将鱼往灶间一搁,胡乱的往肚子里垫了垫东西,热了酒就往瓷碗里倒。
一咂,大嗓门“好酒”
他低下头,紧着又喝了两口。
接着又受不住的夹了一筷子的菜,压了压,那有些潮红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毛阿英一瞧他脸色,也是唬了一跳。
“这酒真烈,哪儿来的”
钱炎柱“方才碰到顾小郎,他给的。”
片刻后,他由衷叹道。
“不愧是顾小郎,真是个好儿郎,这大鬼吃得,烈酒也喝得,痛快”
毛阿英嗔道,“你又浑说,咱们甜水巷这儿传的顾小郎吃恶鬼,那就是你浑说出来的。”
钱炎柱嘿嘿笑了一声。
他哪里想到一句笑谈,大家传啊传,最后会浑说成这样。
“对了,你阿姐认干亲的事儿怎么说刚才顾小郎和我说了,咱们这儿的老井和老树不得了,灵着呢”
毛阿英没好气,“我早就说灵着了,你还不信。”
钱炎柱摇头,“嗐,你个肉眼凡胎的,和顾小郎那等修行之人说的话,那分量能一样吗”
“怎么样,你阿姐回信了吗”
毛阿英摇头,“还没回。”
钱炎柱嘶了一声,有些肉痛,却还是开口道。
“怎么还没个回信,不然再去一封信问问”
毛阿英也心疼,六十枚铜板呢,够一条半的鱼了。
“不了不了,再等等吧,这段日子雪大,路不好走,说不得是路上耽搁了,不碍事。”
钱炎柱端起碗,小口咂酒。
“成,这回你别说什么娘家阿姐,婆家阿姐的浑话就成。”
毛阿英剜了一眼,“小性子”
都这般久了还记得。
此时,远在祈北郡城城北的石家,毛山珍也在问婆母。
只见她面容有些愁绪,瞧了瞧玩耍的小儿,担忧道。
“娘,我那妹妹来信了,说是他们那儿的老井和老树特别多的人认干亲,娃儿认了后,好养许多,不然咱们也给小石头认个干亲吧。”
饭桌上,毛山珍的婆母陈大莲正在夹毛豆,听到这话,她撩起眼皮看一眼过去,随即耷拉下来。
“认干亲,说的简单,路程山高水远的,咱们初一十五怎么供奉”
毛山珍急忙道,“我托我那妹子就成,逢年过节,包个红封过去,亲亲姐妹,不讲究虚礼”
陈大莲将筷子一搁。
毛山珍不敢再讲话了。
陈大莲痛心疾首,“你啊你,都当家这么几年了,怎地还花钱散漫,咱们家小石头今年四岁,到十六岁谢礼,那还有十二年,别瞧一年是不多,十二年的红封,那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了。”
毛山珍一听,也是这个理。
当即有些发愁,“那怎么办啊,没听说咱们这儿哪处的老物件灵,不然咱们自个人认干亲也是成的。”
陈大莲板脸“笨”
毛山珍一听,欢喜不已,“娘,你这是有旁的法子了”
陈大莲拿起筷子,继续夹盘子里的毛豆,咬下一口,喷香喷香。
待嚼了咽下了,她才开口。
“你啊,也是舍近求远了,这干亲哪里有咱们亲亲的好”
毛山珍不解“啊”
陈大莲叹气,随即打起了精神。
“你那公爹去了下头了,眼下也过了七七,他也该回来做保家公了。”
陈大莲又嚼了个毛豆,小声嘟囔。
“老头子想的倒是美,两脚一蹬,万事就不管了哪里有这般便宜的道理咱们这老货啊,死了都得当保家公保佑家里呢。”
她瞪了毛山珍一眼,继续数落道。
“不省心的,我和你阿爹啊,那是黄连刻的木头人,苦透苦透的,死了都不安生”
毛山珍皱巴脸
她,她这不是想认契亲,没想着这保家公的事儿吗
怎么又成了她不省心了
饭后,陈大莲自己去堂屋,拈了三根清香点燃,香火燃烧有种好闻的烟气,她的心也静了下来。
陈大莲紧紧的盯着供桌上的灵牌,小声念叨道。
“好了,贪耍够了就回来做保家公,咱们孙孙夜里老是惊得厉害,没道理自己家里有人,还要花铜板银子去认外头的契亲,老头子,你说是吧。”
又念叨了几句,陈大莲将燃着的香插到香炉中,紧着又道。
“快回来,莫要偷懒”
旁边,毛山珍面上神情纠结。
这,这有用么
陈大莲瞪了一眼过去,“他敢贪懒,回头我下去了,看我拿不拿鞋子底抽他”
接着几日,陈大莲日日早起给她那死鬼老伴儿烧香,回回就念叨念叨这保家公的事儿。
鬼道中,石恕生生生的被念叨出了耳茧子。
是夜,月色昏暗,外头的雪扯棉拉絮的落下,万籁俱寂,家家户户灭了灯烛休息。
祈北郡城城北,石家。
一道孩子哭啼的声音响起,毛山珍熟练的搂过孩子,被子紧了紧,拍了拍,虽然还困,却也温声道。
“好了,不哭不哭,爹娘都在这儿呢,你瞧你爹睡得多香,快睡吧。”
旁边,石大山呼噜声打得震天,虽然格外吵人,却也给了小娃儿踏实感。
他缩在阿爹阿娘中间,有些委屈道。
“香,有阿奶烧香的味道,外头呼呼呼的,有人在走路。”
毛山珍心里一惊,搂着孩子压低了声音,“好了好了,咱们睡觉,睡着了就不怕了,阿娘在呢。”
小石子睡了。
毛山珍睡不着了。
隔屋正房,陈大莲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唤她。
“大莲啊,大莲啊老婆子是我,是我回来了。”
陈大莲睁开眼睛,她只觉得屋子里突然变得一片的灰,隐隐有香火的烟气,与此同时,地上翻滚着一阵阵的浓雾。
片刻后,浓雾退去了大半,晦暗中一个老者双脚虚浮的站着,眼睛盯着陈大莲。
陈大莲唬了一跳。
石恕生没好气,“你唬什么,不是你这些日子一直唤我么,耳朵茧都给念叨出来了。”
鬼音幢幢,不过,话里的意思却不吓人。
陈大莲起身,“是是,我唤你回来的。”
她正待开口念叨保家公的事儿,倏忽的,她的目光落在是石恕生那簇新的衣裳鞋子上。
居然是丝绸模样的
胡子也整得整整齐齐,腰间坠一个环状玉佩子,和以前的老大爷模样相比,富了贵了,自然也俊了。
陈大莲失声,“老头子,你在下头发财了怎地发财的”
这什么玉啊,绸子的,她没有捎下去过
石恕生僵了僵。
发财确实是发财了,不过,这发财的缘由可不好说。
这说起来,这可是拿他的清白换来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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