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武侯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慎重。
方长权“林子林子怎么了”
“死了”王老更夫一拍大腿,声音颤抖,就连发白的胡子也跟着颤了颤。
“林子死了啊,他被咬了唇吸成人干,脸皱巴又发黑,穿着一身明光铠,可怕得紧,就是我,方才要不是我拍了铜锣,说不得也得被害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显得凄厉。
“你们不知道,刚才,他的鼻子尖凑着我的鼻子尖,嗅着我说我香嘞”
“我一个臭老头儿哪里有香的地方,他定然是饿了馋了,说我的这身皮肉香嘞”
众武侯心惊了惊。
大家伙儿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
“林子是了,大人今儿说了,那瑜娘还咬了一个人,尸骨还没有寻到,是林子”
方长权下颌骨紧了紧,“走”
一行武侯朝王老更夫来时的方向走去。
风来,一并将王老更夫挣扎的声音吹来。
“作甚作甚,我不去,吓人得紧,我得家去了,回头和大人说,这更夫我不干了,月银不成,前几日的月银还是要算予我的”
“王伯,别这样,你得给咱们引路,再说了,老话都说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可不简单,方才的铜锣都能将恶鬼震退,可见啊,你是很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王老更夫迷惑,“是,是这样吗”
“自然,王伯你可万万莫要妄自菲薄。”
笑话,恶鬼谁不怕,更何况是王伯口中着明光铠,只剩皮肉的张俞林,别说打更的老更夫了,他们阳气足的小伙儿也是怕的嘞
他可是会馋他们身子的
王伯重新挣扎,“放开放开,你小子,少给我灌汤”
“那我真的放了哦,夜色昏暗,你一个人,路上可得小心点。”
王伯面皮一紧,这臭小子
“得得,我随你们走一遭。”
“是嘛,旁的不说,咱们这也是人多势众啊。”
一行武侯和更夫打着灯,在靖州城的巷子里寻着明光铠的恶鬼。
黑夜中。
铿锵铿锵的摩擦声一路响起,飘忽的身影不知疲倦,一路往南城门方向去了。
靖州城有南北两城门,南城门靠近码头,夜风吹来,带着樟铃溪清凉的水汽。
城门旁守夜的小屋里,元宝脱下明光铠,顿时觉得身子一轻。
他松了一口气,突然,明光铠中掉出一物,他侧头看了看,将这东西拾了起来。
黄符握在手中,正待往身上收,忽然,他耳畔里传来外头风吹来的呜咽之声,一并而来的,还有闷沉的声音。
“元宝啊,元宝啊是我啊。”
元宝心中一喜,是林子哥。
“林子哥,你今儿跑哪里去了”他一边说着话,脸上带着笑,正待去开门。
倏忽的,元宝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儿,黄符漾着一层淡淡的黄光,与此同时,他的手也被灼伤一样的发烫。
“符烫的时候,一定记得离开那地方,旁人说话莫要理睬你们很危险的,依着麻衣相法里说的,你们面容上有死相,过不去这个劫,就没有以后了”
元宝往后退了两步,绊到了身后的桌子,这才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那送黄符的小郎说的话。
符,真的烫了。
他的死劫
元宝跌坐在圆凳上,目光惊疑的看向小门,这一刻,这门不是门,是巨兽吃人的口。
“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
四声的敲门声响起,元宝看着小门的脸色更白了。
人三鬼四,自小在巷子间门讨生活,听了无数坊间门故事的元宝怎么会不知道,这敲门声四声,那是鬼在敲门啊。
元宝轻声,“林子哥吓我的吧,一定是吓我的。”
他抹了一把脸,面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很想说服自己是假的,但是,那掌心里发烫的符箓提醒着他,这是真的。
毕竟,他元宝还从来没有见过,哪里有黄纸会发光发烫。
那小郎,那赶驴子回去的小郎,他,他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敲门声越来越急,外头,唤着元宝的闷沉声愈发的不耐,明光铠里,张俞林发皱的脸狰狞了一下。
“元宝元宝啊。”
屋里,元宝不顾那灼烫之感,他握紧黄符,挪着脚步到窗棂处,撑开,透过缝隙往外头看去。
门檐下挂两盏红灯笼,上头黑色的墨字写着官。
就着烛光,元宝看到了张俞林。
他还是穿着昨晚回去用膳时的那身明光铠,下头一身黑色里衣。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敲门的明光铠停了敲门的动作,他慢慢的回过了头,视线看向那漏了一丝缝隙的窗棂。
发皱发黑的脸,耷拉的面皮,缺了唇的嘴,黑红的血凝固它是张俞林,却又不是张俞林。
元宝一窒,瞳孔急促的紧缩,呼吸跟着一重,接着,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原先还在门口敲门的明光铠,不过是一个错眼,它立马来到了窗棂处。
干瘪的手握住本要阖上的窗棂,张俞林抬眸,咧嘴一笑。
“小元宝,瞧到你了。”
这样的话,张俞林以往也说过,只是,那时他吊儿郎当模样,说着这话也是带着两分亲昵,现在,却是冲天的阴森鬼炁。
原来,同样的话,同一个人说,生前死后,是这般的不一样。
元宝往后退了退,眼里都是惊惧。
“林子哥”
张俞林从窗棂处探着头,他死寂的眼盯着元宝的手,元宝也顺着看了过去,那儿,黄符的黄光漾得愈发明亮了。
这符光张俞林感觉到了魂魄中的压迫。
“啊啊”他仰头长啸了一声,再看向元宝时,眼睛阴晴不定,里头有着诡谲又邪恶的光闪过。
想起来了。
他都想起来了。
他被吃了,被一个格外娇艳的小娘子吃了。
符呢他的符呢要是有符,是不是他也不会死
陡然,张俞林瓮幢的声音阴沉了下来,阴恻恻的。
“不公平小元宝,那小郎说了,咱们两人面有死相,怎地能只有我入黄泉陪我吧,元宝,来陪林子哥吧。”
他说着,不顾黄符中让他不痛快的力量,干瘪的手去掰窗棂。
元宝惊惧的看了一眼,那发黑的手虽然干瘪,但力道却大得惊人。
只见窗棂上的尘土簌簌落下,不过两下,那窗棂便被掰开了。
明光铠的恶鬼将窗棂往旁边一丢,再抬头,露出牙花,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喟叹。
“小元宝,来陪林子哥吧,咱们不是一直一起么”
那厢,瞧着挤着窗棂的明光铠歪扭的身子,元宝心中一横,握着黄符,开了门,闷头就往外头跑。
“小元宝,陪我吧。”
不过是一瞬,窗棂处的张俞林便到了元宝面前,他探出手,声音没什么波动,无情又诡谲。
元宝忍不住退了一步。
张俞林走近。
倏忽的,元宝手中的符箓光芒大盛,符光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那干瘪的手弹开。
“啊啊,痛啊”张俞林感觉到神魂处的焦灼之感,他抱着手,半跪了下来,痛苦的哀嚎起来。
元宝愣在原地,“林子哥。”
张俞林狰狞着脸,伸手朝元宝方向伸去。
“我不想死,元宝,元宝救我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原本,他也能不要死的
“陪我,小元宝来陪我”
倏忽的,地上半跪的明光铠陡然发难,他猛地朝前方元宝的方向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黄符从元宝手中跃到半空。
它延展成长条黄符,往明光铠中一贴,那势如利箭的黑影戛然而止。
“砰”明光铠砸在地上,漾开黄尘阵阵。
一阵烈火突起,片刻后,地上没有了张俞林狰狞的皮肉。
那儿,明光铠在月色下,漾着一层冷冷的光。
元宝失魂落魄,夜色昏暗,他一时也不敢动铠甲。
片刻后,回到小屋门口,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寒碜的食盒时,突然鼻子酸涩,有泪滚落。
这是昨儿林子哥要给他带的饭食啊。
元宝捡起食盒,悲从心来。
为什么。
为什么死了都想着给他带饭食的林子哥,他会想要自己的命,为什么
第二日天方亮,一艘宝船从靖州城码头急急的往玉溪镇方向去了。
玉溪镇,长宁街西街。
潘寻龙瞧到顾昭,中气十足的喊道。
“顾昭”
顾昭回头,瞧到来人颇为意外。
“小潘哥,你怎么来了”
难道,他这么快就来给她送知味楼的白玉裹玲珑了
客气了客气了
顾昭往后探了探,瞧着俞管家空荡荡的手,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
潘寻龙着急,“顾昭,出事了出事了。”
“原来,被瑜娘吃了的第十四个人,他就是张俞林啊,咱们进城时,你说面有死相的那一个。”
顾昭,“啊”
她有些意外,颇为纳闷。
“不应该啊,我给了符箓了,瑜娘要是猎食,怎么的也不应该挑他啊。”
潘寻龙摆手,“别提了,他落在家里了。”
顾昭
她有些惆怅。
果然,这是阎王夺命,三更留不到五更啊。
“另一个呢”
“另一个没事。”
顾昭略有些安慰,“那就好。”
潘寻龙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趟,目光晶亮,一把抓起顾昭的手摇了摇,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顾昭,你去靖州城打更吧。”
“我爹说了,给你发这个数儿的月俸,他老抠门了,这数儿不低,咱们可别便宜了他”
潘寻龙摊开了一只手,再添加筹码道。
“屋舍也准备妥妥的,成不。”
“我都替你说了,你是家里的独苗苗,你在哪,家里人就在哪,这屋舍,我特意给你问了一处大的,绝对够你家里人住”
潘寻龙喜滋滋“到时,咱们就能一起去百味楼吃白玉裹玲珑了。”
顾昭“啊”
从玉溪镇到靖州城,小镇到州城。
她,这么快就升官升职又加薪了
顾昭可耻的心动了。
旁的不说,它包吃又包住啊。
尤其是包住这年头,包住的工作可不好找
顾昭再看向潘寻龙,只觉得他连那小眼睛都格外的可爱。
难道,这就是铁饭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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