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镜中那娇艳欲滴的唇有些苍白,似失去了颜色。
“唉,又要吃饭了。”
瑜娘有些恼,又有些气,但是,想着那滋味,她却又心痒痒,菱花镜中,湿腻的红蛇就像是灵敏的小蛇,倏忽的舔邸过那失了些颜色的唇瓣。
片刻后,此处窗棂大开。
秋风萧瑟的吹了进来,藏香阁二楼的香闺里,纱幔低垂。
轻纱随着秋风飘飘起舞,桌上,一盏橘黄的油灯爆了个火花,灯罩笼盖,护住了里头幽幽的黄光。
夜色昏暗,一道红衣的影子走在萧瑟的秋风中。
衙役张俞林拿着竹签子剔着牙缝,摇摇摆摆着步子往前走。
他手中还提着个食篮,那是他给搭伴的元宝带的饭食。
二更天的梆子刚刚敲过,张俞林瞧了一眼天色,啧啧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过是回去歇了歇,竟然已经这个时辰,小元宝该气着了”
“不怕不怕,我给他带了个大鸡腿,嘿嘿”
他自顾自的说话,嘴里打了个嗝儿,带出了一些酒气,倏忽的,他的目光看着前头,微微眯了眯眼,灯笼往前一探,喝道。
“谁”
瑜娘回头,声音幽幽。
“大人,我寻不到路了。”
瞧清来人,张俞林愣在了原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动人的小娘子嘞,声音还这么好听,说着寻不到路,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就像是隔壁家娃娃养的小兔子一样。
瑜娘“大人,我好冷好饿,又冷又饿。”
瑜娘抬眸,眼眸如水,目光凄凄又可怜的看着张俞林。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让人无端的心软心怜。
张俞林一下便心软了,他侧身要去脱身上的外袍,突然发现,今儿自己当值,身上穿的是潘知府给的明光铠。
这会儿,可没有外袍让他脱
“吃饭吃饭,那咱们先吃点饭,小娘子怎么称呼,吃饱了肚子就不冷了。”
是啊,吃饱了就不冷了。
瑜娘眉眼低垂,似有羞意。
“瑜娘。”
张俞林心中一喜,“巧了不是,我唤做张俞林,小娘子,咱们都有一个俞字,缘分啊。”
瑜娘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张俞林看了看周围,道,“小娘子,你是哪里人这里离城门不远了,不然,咱们去我当值的屋里吃吧,待你吃饱了,我再送你归家,正好,我那屋里还有衣裳。”
他看了一眼瑜娘。
她穿了鹅黄色的襦裙,外罩缥缈的红纱,姿容妍妍,就乌发处簪了一朵莹润的白玉。
瑜娘瑜娘,当真是美玉也,那红纱,它就像是盛极的牡丹,鹅黄的襦裙,那就是花骨朵里的花蕊儿
张俞林越看越着迷。
瑜娘不依,“可是,人家走了好久了,好累了。”
说完,她抬了抬脚,露出襦裙下头菊粉的绣鞋,嗔人时,那眼睛红唇就像是会勾魂。
张俞林喉头动了动,绝色啊。
不过,绝色也得有命才能享。
一阵秋风吹来,张俞林倏忽的回神,他想起了义庄里的尸首,那些个只剩皮囊的尸首。
说不得,他们就是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
这么一想,张俞林怕了,也清醒了。
他将食篮搁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摸腰间的弯刀,谨慎的往后退。
“小娘子,既然如此,这吃食你拿回家吃吧,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咱就不坏你清誉了。”
“多谢大人。”
小娘子有礼的道了个万福,再抬眸,那潋滟的眸中有红光闪过。
在抽刀的那一刻,张俞林就见小娘子轻笑了一下,道一声,“迟了。”
迟了,什么迟了
张俞林只觉得脑子一片蒙昧,他心里喊着不可以不可以,然而,他脚下的步子却不听话了。
好香好甜,好想尝一尝,这唇好诱人啊。
纤白的手指抚上明光铠冰冷的铠甲,昏黑的夜色下,身量挺拔着铠甲的男子拥着纤细袅袅的女子,空气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水声。
接着,便是一股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砰”明光铠重重砸下,溅起一地的黄尘。
“呸”瑜娘纤手抬起,摊开,两瓣血淋淋的唇,从她口中吐到了掌心。
她微微皱眉,面露嫌恶,自语道。
“啧,毛是多了一些,邋遢不过,血气倒是足。”
仔细的看了看这唇瓣,目光流连,似在欣赏。
片刻后,她珍惜的拿出帕子,将那血淋淋的两瓣唇收好,又抬手擦过嘴角,低低的笑了一声。
声音里既有嘲弄又有餍足,这才越过地上的张俞林,踩着夜色往回走。
地上,秋风卷着落叶吹来,明光铠下,张俞林的身子有黑水淌出,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也瘪了下去。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不甘心
蒙昧之中,张俞林隐隐约约的想起了傍晚时分,有一个小郎给了黄符
符呢符呢符呢
原先干瘪的手动了动,如平扁的纸一样朝护心镜处摸去。
没有
没有
没有
它,怎么不见了
张俞林只觉得从神魂处涌起一股着急和焦灼。
找找,他要去找一找,对对,他去问问元宝,瞧见了吗,那符箓呢救命的符箓在哪里
明光凯相碰,发出铿铿的冷铁相摩声,干瘪的身子藏在铠甲中,夜色遮掩,乍一看,无人察觉。
一只干瘪的手拾起了地上的食盒,接着,明光铠黑衣袍走进了夜色,晃悠又飘忽才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另一厢。
潘寻龙对靖州城熟悉,他带着顾昭一路走小路,再加上贴在脚下的神行符,不过是两刻钟时间,两人便从城东的丁宅来到了城西的藏香阁。
潘寻龙指着那三层高的楼宇,道。
“顾昭,这里便是了。”
顾昭抬眸看了过去。
不愧是靖州城的销金窟,这地方就是豪气,红灯笼一串串的坠下,一阵风来,灯笼串摇摇摆摆,风儿吹来一股脂粉的香气。
不单单是顾昭和潘寻龙瞧藏香阁,藏香阁里嬉闹的姑娘也瞧到了顾昭和潘寻龙。
当下便三三两两凑成一团,拿着团扇指着两人的方向,窃窃私语。
“哼,这男人就是男人,根子上就是个坏东西,瞧这两小郎,啧,小小年纪就知道搭伴出来寻花娘,呸,小不正经儿”
“你懂什么,就是这个年纪的小郎才可爱啊,你们不爱,就都予我吧。”
一个紫衣的花娘笑嘻嘻的看了过来。
“予你,予你,都予你你快去吧”
其他几个花娘嘻嘻闹闹,催促着紫衣的花娘。
紫衣花娘也大方,她整了整衣摆,团扇半遮面,香风款款的过来,冲顾昭和潘寻龙道了个万福。
顾昭连忙拱手,“姐姐好。”
“哎哟哟,他叫我姐姐呢”紫衣花娘团扇指着顾昭,回头冲众姑娘笑语。
一瞬间,这里都是小娘子莺莺燕燕的笑声。
顾昭耳朵微微有点红,她清了清嗓子,正容道。
“这位姐姐,不知瑜娘是哪一位”
“嗤是特意找瑜娘的啊,没劲儿”紫衣娘子搁下团扇,扭身就想走。
她的目光在碰触到顾昭的目光时,倏忽又停下动作,这样的眼神罢罢,她阮枝娘就日行一善吧。
“走吧,我带你寻她去。”
顾昭欢喜,“多谢姐姐。”
紫衣娘子摇了摇团扇,漫不经心模样。
“好了,别叫姐姐了,我姓阮名枝娘,你唤我一声枝娘就成。”
顾昭从善如流,“好的,阮姐姐。”
阮枝娘手中的团扇顿了顿,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顾昭和潘寻龙往二楼走去。
顾昭抬眸往四处看了看,这藏香阁的楼高,每一层也不矮,约莫丈高,厅堂显得格外的亮堂,前头一个大台,五人宽的阶梯一路蜿蜒,一路往楼上去了。
到了楼上却又是另外的光景,一条长廊贯穿,长廊两边是一间间的厢房,瑜娘的屋子是靠东的那一间,位置格外的好。
“好了,就是这儿了。”阮枝娘侧了侧身,团扇后头,下巴微微昂了昂。
顾昭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她侧耳听了听,果真无人。
“没人在呢。”
阮枝娘不信,“不可能。”
她在下头可没有瞧见瑜娘,怎么可能不在屋里她推了推门,里头可是锁得紧紧的。
阮枝娘看向顾昭,“可能是歇下了,你们寻她什么事儿不若明儿赶早吧。”
顾昭和潘寻龙对视了一眼,陡然想起什么,同时道了一声不好
顾昭顾不得失礼,手中一团元炁起,掌心微微震了震,原先栓得牢牢的木门一下便开了。
窗棂处的秋风吹了进来,吹得众人衣袂飞扬,旁边,正要呵斥的阮枝娘抬袖遮了遮脸,片刻后,她搁下袖子,眼睛看着那大张的窗棂,环顾过四周,没有瞧到本该在屋里的瑜娘,不禁喃喃道。
“她这是跑了”
顾昭环顾了下四周,目光落在榆木桌上的妆奁,拧眉沉声道。
“不,她不是跑了。”
阮枝娘看了过去。
顾昭“她出门寻猎物,杀人去了。”
“啊”阮枝娘局促的叫了一声,“杀人这是何意”
“不,不可能,瑜娘手无缚鸡之力,性子最是腼腆了。”
顾昭没有应话,只抬步朝那榆木的梳妆台走去。
旁边,潘寻龙拿了桌上的剪子,将那油灯中的灯芯剪了剪,微弱几不可见的烛火跳了跳,一下便明亮了起来。
潘寻龙想了想,道。
“顾昭,她应该出去好一会儿了,瞧着灯芯,估摸还未二更天便出去了。”
那时,他们还在丁宅。
顾昭应了一声。
阮枝娘不解,但是,她莫名的有些怕,“你,你们在说什么”
这时,老鸨子带着龟公上来,脸上有着怒气。
“枝娘,听说你带了两娃娃上楼”
这娃娃兜里哪里有银,便是有,回头真叫她们风尘人破了身,回头身子骨坏了,家里人还不打上门来
别到时金子没搂着,反倒错把牛粪当金子,搂了一团恶臭回来。
也就是这时,顾昭拿过桌上的妆奁,一把打开,里头铺了一层鹅黄色的软绸,上头,十一对唇瓣摆的整整齐齐。
红唇微微勾起,带着血腥之气。
顾昭“靖州城吃人的恶鬼,它在瑜娘身上。”
阮枝娘愣在了原地。
“不好了,晕了晕了,妈妈晕了。”龟公尖叫了起来。
众人看了过去,原来,是老鸨子晕了。
老鸨子两眼翻白完了,全完了。
她们藏香阁完了。
老鸨子晕了,顾昭不是太在意,她正待将这妆奁阖上。
突然,顾昭似有所感觉,猛地转头,目光朝窗棂处看了出去。
幽幽鹅卵石间,一道红纱的身影抬头看了过来。
秋风簌簌,拂动她身后的红纱,就像是一层漫天飘扬的血光一般,她睫羽轻颤,看来的目光如秋水的剪影,动人又弱小。
然而,在那微微勾起的唇边,一道擦过却未擦净的血迹若隐若现。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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