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 沁凉的月色倾泻而下,秋风拂动如瀑的发丝, 美人面白如冠玉, 棱角处却又透着冷峻清冷的气质,便是只着片缕,也有一种不容亵渎的高贵。
偏偏他拿手捂脸, 那冷冽的气质一下便消磨了,两颊旁浮上一抹嫣红,更添动人气质。
啊,不让瞧了吗
江葵娘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偷偷的瞪了瞪顾昭。
喊什么阿庆嫂呀, 真扫兴
顾昭失笑。
她将灯笼往前探了探,明亮的烛光照得胡八身上的肌肤反光,白腻得好像上等的温润白玉。
难怪都说狐狸精魅惑世人。
别说阿庆嫂这个小娘子爱看了, 就连她这个小小娘子也爱瞧哩
顾昭提着灯笼, 笑盈盈模样。
胡八用青丝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
这位道友的眼神它和小娘子的一样让他羞囧嘞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 不再逗这只黑狐狸。
她伸手从六面绢丝灯拿出一张花帘纸,一起拿出来的, 还有一把银质的小剪子。
剪子锋利又精致, 顾昭低头,握着银剪,神情认真的将花帘纸裁剪。
很快,随着她灵巧的动作, 花帘纸裁成了衣裳模样。
“好了。”
银剪银光微晃, 重新收入六面绢丝灯中。
顾昭将裁成的花帘纸往胡八的方向一丢。
薄薄的一张纸放出一阵浓雾,随着白雾褪去,焦黑的坑洞下, 原先几近的胡八着一身月白色宽袍。
只见他半倚靠的侧坐着,黑发散乱,回眸看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端的是风流倜傥。
江葵娘又凑过来了,她眼睛晶亮晶亮的,拍了拍顾昭的肩膀,赞道。
“顾小郎,咱们老祖宗说的对,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瞧这狐狸仙,它更俊了嘞”
更俊的胡八更羞赧了。
“谬赞谬赞,小娘子谬赞了。”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应道。
“对对,更俊了。”
片刻后。
胡八出了坑洞,长身而立,郑重的对顾昭作揖,“多谢道长赠衣。”
顾昭摆手,“客气了。”
胡八又转身看向江葵娘,江葵娘也在看它。
和方才相比,它的眼眸不再是那泛着幽幽青光的兽瞳,此时,狐狸形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艳丽中带着几分不可亲近。
江葵娘这时才有了敬畏的感觉。
这是,狐仙啊。
不过,胡八一开口,瞬间又可亲了。
刚刚那雷劫不但助它化了形,还助它化去了喉间的喉骨,此时,它再说话的声音清越,不再像方才那样怪腔怪调了。
胡八黑黢黢的眼睛瞧着江葵娘,轻松的便在自己脸上浮了个笑容,长长作揖。
“多谢小娘子助我化形。”
江葵娘连连摆手“客气了,客气了。”
见狐狸仙这般懂礼,江葵娘有些局促的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一趟。
“也不是我的功劳。”
“顾小郎说了,依着心意说即可,我都要说你像狐狸了,毕竟,你刚刚那脸确实像狐狸。”
“不过,我转念一想,你这般知礼,心地又好,瞧到我摔了,还要来给我做肉垫子,吓到我也不是你的本愿。”
“撇开面容,狐仙你就是像人,甚至比人还要好。”
江葵娘说到后头,有些惆怅。
“说你像人,是我的真心话。”
胡八感激,“就是真心话,这才可贵,多谢小娘子了。”
它转头对上顾昭的视线,昂了昂下巴,神情颇为喜滋滋。
“瞧,我就说这小娘子吉祥着嘞我就是沾了她的福气”
顾昭失笑,“是是。”
人又说了两句闲话,顾昭看向江葵娘,面上露出不解。
“阿庆嫂,都落更了,你怎么还在外头”
江葵娘一惊,不好
她拿眼睛瞅着顾昭,拖长了声音,微微讨饶。
“顾小郎”
顾昭好说话,“算了算了,这次就不罚你铜板了。”
玉溪镇也是有宵禁的,阿庆嫂这么迟了还在外头走路,按理,她是要被罚铜板百枚的。
江葵娘松了一口气,“多谢顾小郎。”
顾昭瞧她面上染了愁容,细看,里头还有些愤懑,周身漾着不爽利的气息,不由关心道。
“嫂子,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了”
顾昭话落,胡八看了过来,它语气真切,热忱的接话道。
“是有人为难小娘子了吗莫怕,你和我说说,还是家里有什么不太平唔”它思忖片刻,一拍手,神情欢喜。
“不然,我予小娘子家做保家仙吧。”
胡八说了这话,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啊”江葵娘诧异,转而拿眼睛看顾昭。
顾昭解释道,“仙家分为上八仙和下八仙,保家仙,那是保护家里生灵的仙灵,阿庆嫂子应该也听过,保家仙分为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
“狐仙为狐狸,黄仙是黄鼠狼,白仙是刺猬,柳仙是蛇,灰仙是鼠,其中,五大仙家又以狐仙居首。”
“供奉在家,可保家宅安康,不过”
顾昭顿了顿,继续道。
“保家仙一代传一代,供奉了狐仙做家仙,除了平日的供奉,家里还不能伤害狐狸。”
“只是,子孙后代的事,谁也说不准,要是你有不听话的子孙,阿庆嫂你和狐狸仙的缘分,怕也成了孽缘。”
“这”江葵娘听后,有些踟蹰了。
胡八拱手,“我在族里行八,道长和小娘子唤我一声胡八便成。”
顾昭对狐仙又添了一分亲近。
这名字里带了八的,都是不错的,好比她家龟丞相八郎。
胡八宽慰江葵娘,“无妨,娘子要是想要请我做保家仙,回头用黄纸写了我的名讳,坐西朝东,拿浆糊糊在墙上,初一十五供奉一柱清香即可。”
“家里有不寻常的气息,我都会知道的。”
它捻了根狐毛递给江葵娘,告诉她,要是决定供奉了,就这狐毛搁在准备写名讳的墨汁里,狐毛会化在墨汁中。
同时,它在山里修行,家里的动静,它也能知道。
江葵娘连忙拿出帕子,将那根狐毛收好,小心的折叠,再收到腰间的荷包中。
胡八眼里有了笑意。
“道长说的这种情况,我也听族里的长辈说过。”
它像模像样的叹息了一口气,面上带上了几分惋惜。
“不过,小娘子,咱们这缘分来得又巧又妙,我一眼就瞧出小娘子是个吉祥人哩,小娘子也助我修成人身,咱们的情谊,和他们的是不一样的。”
胡八摆手,面上阔气。
顾昭提着灯站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只黑狐狸。
胡八思忖,它瞧了一眼顾昭,又瞧了一眼江葵娘,最后,郑重的承诺道。
“小娘子放心,要是当真有缘尽的那一日,我胡八定然做得体面又妥帖,必定不会坏了咱们之间的情谊。”
江葵娘捂住脸,“胡公子,我姓江名葵娘,今年二十有八了,您还是莫要唤我小娘子。”
原先那怪模怪样的狐狸精叫她小娘子,她还没甚感觉,如此翩翩佳公子,一口唤她一声小娘子。
嗐真是羞煞她也
胡八愣了愣。
可是,这就是小娘子哩
顾昭忍笑。
“胡公子,阿庆嫂知道了。”
顾昭又问江葵娘,“夜深了,嫂子,我送你回去吧。”
江葵娘面露为难之色。
不成,她还没有讨到公道呢,再说了方才婆母放话说了,她出来了就别家去,如此灰溜溜的归家,真是难为情。
想罢,江葵娘没有应声。
顾昭有些了然,“是不是庆喜哥惹你生气了”
江葵娘摆手“不是不是,他很好。”
说完这话,江葵娘失神了片刻,她家相公一早天不亮便出门讨银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见顾昭和胡八都拿眼睛看着自己,江葵娘叹了口气,将事情说了一遍,她神情有些落寞。
“顾小郎,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往我喜堂上搁了扫帚,害得吉位被污,家里通了瘟的,居然是我那大姑姐张阿月。”
“唉,我就想问个公道,家里的公爹和婆母还护着她,不让我上门。”
她越说越难过,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泪。
十年啊,她嫁到张家整整十年了,到了这一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公婆眼里还是外人。
胡八生气,“怎地会有这般恶娘子,小娘子这大姑姐,心坏着嘞”
公公婆婆也不知礼,如此厚此薄彼,家宅不宁啊。
顾昭意外。
喜堂这事儿她知道啊,当初艄公谢老伯出事,就是阿庆嫂让谢家人寻桑阿婆问鬼,为了说明桑阿婆神通,她特意说了自己喜堂被搁扫帚的事儿。
顾昭瞧着失意的江葵娘,想着那时她快言快语的爽利模样,心里有些不舒坦。
不该这样的。
顾昭看了看天色,“庆喜哥知道这事吗”
江葵娘摇头,“不知道,就连公婆,他们也是今儿才知道的,也不知道大姑姐是怎么露出了端倪,原先,他们还想瞒着我的。”
顾昭正待开口,倏忽的,她止住了话头,转身朝后头看去。
江葵娘“怎么了”
顾昭“有人来了。”
很快,黑暗中便出现一道光团,光团越来越近,走近一看,原来是提着灯的张庆喜。
看到江葵娘,张庆喜面上浮上了喜色。
他大步的走了过来,目光在江葵娘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见她没有哪里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你啊,这般冲动作甚,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放心后,张庆喜心里有了后怕,不禁埋怨几句。
“事情我都知道了,明儿我不去捕鱼了,咱们一道去六马街,这事,阿月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你别听阿爹阿娘的。”
江葵娘眼里酸涩,“相公”
张庆喜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
“好了好了,这么迟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外头瞎走,多危险啊你瞧你,连盏灯都没提,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马马虎虎,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刚刚这一片还奇怪得很,突然打了好一会儿的雷,怪吓人的,我都怕你出事了。”
听着这明为数落,实则关心的话,江葵娘羞赧的低了低头。
旁边,胡八嘀咕。
“浑说哪里是这般大年纪,明明还是小娘子哩”
顾昭扯了扯它的衣袖,示意它别插嘴。
张庆喜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顾昭和胡八,他面上怔楞了一下,顾昭他知道,定然是巡夜时碰到自家婆娘了,不过,另一个是
张庆喜的目光落在胡八身上,待瞧了真切,他不禁也是暗道一声。
好好一个俊俏又风流的公子哥
不过,这公子哥,他刚刚叫自己婆娘什么
张庆喜的目光瞧了瞧胡八,又瞧了瞧自家婆娘。
小娘子
顾昭抚额这个这个她得解释一下。
顾昭正待开口,旁边,胡八越过顾昭,分外高傲的昂了昂下巴,冲着张庆喜道。
“你还不错。”
“比你那什么阿月姐,还有爹娘可靠多了。”
“小娘子这般吉祥的人,以后也不可辜负了她。”
张庆喜迟疑“小娘子”
他看了看胡八,又看江葵娘,神情恍然,刚刚他还真是没有听错,这位好看的公子哥,他还真是喊他家葵娘小娘子了。
张庆喜警惕的盯着胡八。
原先觉得他那风流又俊俏的好面皮,瞬间也成了不可靠的油嘴滑舌。
江葵娘捂脸哎哟哟,真是羞煞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