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秋日, 树木披上了金黄的纱衣,枯藤缠绕,瞧过去别有一番韵致, 一些树木仍然带着青绿, 放眼看去, 山林仍然是勃勃有生机的模样。
古家廊檐下挂了许多的山货,有风干的肉,也有一些山珍菌子。
它们一串串的挂着,风来,吹来菌菇好闻的香气。
顾昭答应留下来, 古施潘面上带出豪爽的笑意。
“我们这儿偏僻, 难得来一位客人, 可得好好的招待一下。”
“对了,我还没有和你介绍吧, 我们这儿叫做古家村,也叫做葫芦村, 你来的时候在上头瞧了没”
“我们这个村子啊,它看过去就像是葫芦一样”
顾昭点头, “瞧见了。”
“葫芦福禄,是个好名字呢。”
旁的不说,就是这间屋舍的位置,它就像是葫芦的葫芦蒂一样的存在,是村子里的好位置
古施潘摆手“嗐,就山里旮旯, 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福禄这名字啊,它就是葫芦罢了”
顾昭失笑。
那厢, 古源然已经和卫平彦玩上了,卫平彦自打顾昭寻来,心里松了松,整只猫都放松了下来。
白色的猫毛柔顺,阳光下瞧过去油光水亮的,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瞧人时水润润的,别提多乖巧多机灵了。
唔,起码比做人时机灵。
古源然对这猫儿爱不释手,小小的手动作轻巧的给猫儿顺毛。
他想了想,又噔噔噔的跑回屋,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拿着一把桃木的密齿梳子了。
古施潘瞪眼,这是他们家梳发的梳
他就算了,婆娘可是讲究的,回头要是知道这梳子被拿去给猫儿梳毛了,铁定心里不痛快
“胡闹,你娘该生气了”
古源然期期艾艾的看了一眼他爹,又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大白猫。
可是,这猫儿的毛它真的很好玩呢。
“爹,阿娘去姥爷家了你不说,我不说,不给娘知道就好了。”
这声音吞吞吐吐,一瞧就是心虚得很。
顾昭好笑。
看来,这当家做主的是伯伯家的伯娘呢。
顾昭连忙劝道。
“弟弟,表哥也不喜欢用梳子,你用手就成了,唔,还能摸到猫猫热热的身子呢。”
古源然想了想,觉得顾昭说的在理,当即便脆生生的应下了。
“好嘞我听小昭哥哥的。”
他又噔噔噔的跑回去将梳子搁回了屋,出来时,弯下腰,颇为费劲的将凳子上的白猫儿抱在了怀中。
抬脚便往廊檐走去,坐了下来。
阳光暖暖,秋日艳亮的阳光照着一小人一白猫,颇有岁月静好的味道。
卫平彦有些躁动的动了动,奈何这娃娃小,他怕自己不小心伤到了人,只得收敛了爪子,拿猫垫子搭着古源然。
古源然心花怒放,“好乖好乖”
“唔,表哥,我给你抓虱子吧”
投桃自然要报李了他古源然可是乖娃娃。
卫平彦炸毛了,“喵呜喵呜。”
走开走开,他才没有什么虱子
古源然听不懂,只是白猫的动作和神态,他瞧出来它是在反抗,当即小声又老气横秋的劝道。
“表哥不要犟,你身上肯定是有虱子的。”
“小昭哥哥都说了,你偷偷的跑到山上过了一夜,时间这么久我阿爹说了,草丛里最多的便是长虫虱子和跳蚤了,我都不能去乱跑”
“你瞧你,猫毛又炸起来了,肯定是虱子咬得难受了。”
“来来,正好日头这般好。”
说完,古源然二话不容分说,将猫儿搁在了膝盖头上,按好。
他低头,动作细致又认真的翻着猫毛,捡着他说的虱子跳蚤。
卫平彦的猫生生无可恋,“喵呜,喵呜。”
表弟救我。
顾昭好笑,她正待上前,就听一道欢快的小儿声音响起。
“你瞧,我就说有嘛这么大”
古源然兴高采烈的将翻到的虱子举了起来,两个大拇指指甲盖一碰,只听一声轻轻的脆响。
“噗”
那六足又狰狞的虱子被古源然扼杀了。
卫平彦一僵。
顾昭一僵。
只有古源然十分欢喜继续给白猫翻毛,他小手细致,大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得让人心怜。
顾昭原先迈动的脚步也停住了。
她的眼睛四处飘忽了一下。
那啥,人家小娃娃也是好心呢。
绝对绝对不是自己嫌弃表哥了
古施潘去灶间准备午膳。
灶房里,东面角落还有他昨儿抓的灰兔子,除了这,水瓮里还养了一些小东西。
顾昭跟着进来,“古伯伯,我给你搭把手吧。”
她已经知道了,这位面善的伯伯叫古施潘,外头干活细致又认真的弟弟叫做古源然。
古施潘对顾昭有种莫名的好感,当即也就好爽的应下了。
他指着水瓮,开口道。
“一会儿做一道麻辣兔肉,咱们再做一道这个吧,你指定没有吃过”
顾昭好奇,“是什么”
她抬脚走到大水瓮旁边,水瓮上头还盖了一个沉沉的木板,只留出两指宽的缝隙,让水瓮下头有新鲜的空气进去。
古施潘笑道,“打开一点看看。”
顾昭瞧了他一眼,推开了水瓮上头的木板,探看往下头一看。
“这是”
“砰”
乍然掀盖的动静,水瓮里头的东西受到了惊吓,它们猛地往上跳了跳。
顾昭眼疾手快,手中的木板往前一拉,又将那跃起的东西挡了下去。
古施潘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不是吓到了哈哈,这东西叫溪蛙,是我在山里的溪流里抓的。”
“别瞧它小小模样,长得又跟一样丑,肉可嫩可香了,保准你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而且啊,这玩意儿补身子,尤其对娃娃特别的好。”
顾昭抬头看他。
她耳畔里似乎也响起了遥远时候的声音。
“阿爹,囡囡不要吃蛙蛙,丑”
扎着小揪的丫头还没有水瓮高,她双手撑着水瓮的边缘,踮着小脚,小脑袋往水瓮中瞧了瞧。
随即,她立马扭开头,小嘴巴撅起。
“你再好好的瞧瞧,哪里丑了阿爹和你说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话搁在吃的东西上头也一样,你别瞧它丑,它可香哩”
汉子的声音带着瓮瓮的笑意,还有两分的哄人。
“这样吗那我再瞧一瞧。”小丫头犹犹豫豫,又探头朝水瓮里瞧去。
这一次,她瞧得更认真了,也因此,那盖板开得大了一些。
光线乍入,水瓮里的溪蛙好似瞧到了生的希望,它们顿时高高的跃起。
无数大嘴暴凸眼的蛙朝小丫头的面门袭击而来,小丫头连愣都没有愣,直接被吓得哇哇大哭。
她手中的木板急急的丢了下来,却不曾察觉自己的另一只小手还攀附着水瓮的边缘。
“砰”木盖子砸下,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响起。
“哇哇,好痛好痛”
“哦哦,囡囡不哭,痛不痛”汉子笨拙又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抱着小丫头,抬脚在屋子里来回的走。
他的嘴里不忘哦哦的哄着,声音比小丫头的哭声还要大声。
小丫头停了哭泣,抽抽搭搭。
“还痛不痛”
“痛”
“那怎么不哭了咱们丫头真勇敢”
“阿爹哦哦得太大声了,囡囡耳朵好痛。”
汉子悻悻,他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小丫头的屁股。
“调皮,连阿爹也调侃。”
小丫头扁嘴,眼里一下又积蓄了眼泪。
什么是调侃这是什么意思,她明明说的是实话。
眼瞅着又要哭了,汉子着急,“那要怎么办啊”
小丫头伸出手,杵到汉子面门前。
“呼呼,要呼呼,阿娘都是呼呼的。”
“好好好,咱们呼呼,这些溪蛙真是坏,它们吓到咱们家囡囡了,囡囡要是不吃,唉咱们就给隔壁的哥哥家送去。”
“不要”小丫头恶狠狠,“我要吃三碗”
说完,她眼里又有了眼泪泡泡,“谁让它们吓我了。”
“哈哈,好好,吃三碗你啊,要是愿意吃,阿爹天天给你抓,可香了哩,娃娃吃了身子也好。”
葫芦村,古家灶间。
顾昭摇了摇头,刚刚那抹晕眩渐渐淡去,就连那记忆好似都退去了鲜艳的颜色。
她耳朵旁是古施潘絮叨的声音。
“别瞧我们山里偏僻,东西也缺得很,但是啊,这肉啊山珍啊,那是一点也不缺的。”
“别的不说,就这溪蛙,你瞧它看过去丑,吃起来比鸡肉还要鲜嫩,一会保准你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
顾昭低声“三碗。”
古施潘诧异的回头,“什么”他正在起灶火,准备烧一些热水给灰兔褪毛,一时没有听清楚顾昭说了什么。
顾昭抬头,眼里有水光掠过,她故作轻快道。
“我是说三碗,古伯伯说得这么好吃,我都听馋了,一会儿可得多吃一些。”
古施潘又是一阵畅笑。
“是是,咱们吃三碗。”
很快,灶间便响起了黑背刀剁砧板的声音。
那是古施潘正拿着大刀在剁兔子肉,顾昭瞧了他一眼,又推开木板,仔细的瞧水瓮里的溪蛙。
此时它们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蛰伏,体大粗壮,尤其是四肢,瞧过去就是跳跃有力的小东西,它们的背上是石斑色的,就像溪水里的石头一样。
顾昭嘀咕了一句,“真丑。”
和梦里的一样丑。
接连两次瞧到这样的片段,顾昭先做的是元炁凝聚,细细的将自己由里到外的瞧了瞧。
没有蹊跷,没有寄生也没有术法的存在。
顾昭心里涌起怅然若失。
那么,他是她前世的阿爹吗
轮回真是奇妙,前世亲昵又血脉相连的人,这一世,他们可能只是偶尔擦身而过的陌生人。
抑或更好一些。
顾昭抬眸看忙碌的古施潘,鼻头微微的有些酸涩,如现在这般,他们是有短暂交集的人
她瞧他可亲,他瞧自己面善,相互寒暄,热情的招待,像是远处来的客人。
“刺啦”油锅烧热,古施潘已经问过了顾昭,知道她也会吃辣,伸手便抓了辣子丢下去。
辣子被油温煎熬,很快便有呛人的味道出来,顾昭的眼泪一下就淌出来了。
古施潘“哈哈,顾小郎这吃辣的本事还差了一些,这点辣意就掉豆子啦好了好了,你去外头和源然一起玩吗,等一会儿就好了。”
“好。”顾昭羞赧的笑了笑,也不解释。
“我把这菜带出去折吧。”
古施潘,“成,我也不和你客气,我家的井在院子的东面,喏,这是洗菜的木盆,折完冲三四趟就成,等我这些肉菜做完啊,咱们再炒一个嫩嫩的藤藤菜吃,我搁点蒜再搁点辣,保准好吃”
顾昭擦了擦眼,再抬眼便是微笑。
“那伯伯我先出去了。”
古家的水井打在院子的东面,不对窗也不对门,井的位置还稍稍的高过平地,上头搭一块有些陈旧的木板。
因此,这处井的炁息格外的纯正。
顾昭摇了水上来,洗了木盆里的藤藤菜,想了想,她将绢丝灯笼中,那张绘着大青驴的白鹿纸也拿了出来。
水炁在她掌中凝聚,“疾”
随着水炁没入白鹿纸,大青驴大蹄子上沾染的黑色淤泥一点点褪去,乌黑的水没入地上那青青草地中,草地好似都肥沃鲜亮了起来。
大青驴咴咴的昂头踢踏了下驴蹄。
“小顾哥哥,你这画上的驴子会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