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我见它们身上青中带着一分白,分明是幽魂机缘巧合附了那顽石,这才成了精,所以我有所一猜罢了。”
大鳖幽幽叹了一声,语气里都是惆怅和委屈。
“明明我也只是龟孙子,那龙君偏生叫我做那等,龟爷爷带娃娃的活儿,烦死龟了”
顾昭
她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
“八郎莫说这话了,仔细旁人听了笑话。”
大鳖更委屈了。
就因为它们是龟族,所以儿子、孙子,两个都做不得,只能做那爷爷
哪有这般道理
明明它还小着呢
顾昭仔细的想了想那日见过的龙君,眼下她金丹有成,对上那龙君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八郎既然不愿意做龟丞相,不然我寻一寻那龙君,和它好好的谈一谈。”
大鳖期期艾艾,“哎,这倒也不必。”
顾昭“嗯”
“你是不是担心我打不过啊放心吧,前些日子我得了点造化,绛宫处已经结了金丹,那龙君非真龙,虽然它有地利,但我和它切磋一番,再好好的谈谈,想来那龙君也能听进去一二。”
顾昭是发现了,不论是人还是精怪鬼物,那都是比谁的拳头更大,谁大就听谁的
互相不服,打一顿便能好好说话了。
别的不说,桃三娘便是这样。
原先在她面前多阴邪啊,现在都小意温柔了。
大鳖精瞧着跃跃欲试的顾昭
“不了不了。”
大鳖连忙拦下了顾昭,心里暗暗道。
到底是它喝多了,还是这顾道友喝多了怎可如此暴躁
大鳖“虽然龙太子闹腾了点,但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别叫我龟丞相就成,我听了有点不自在。”
顾昭看了过去。
大鳖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它们也不容易。”
原来,在两百多年前,靖州这一片地域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干旱。
连续三年的旱灾,这一带百姓苦不堪言。
天上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流金铄石,草木枯萎,土地龟裂林间时常见到动物被晒死渴死的尸体。
人也不好过。
大鳖叹了口气“天有异象,地有异动,听说干旱的第二年还出现过地动,更是雪上添霜了。”
那两娃娃和龙君便是出生在那个年代。
那时天热得厉害,人人都是来樟灵溪担水生活,浇地。
没办法,人没有了水会死,没有了粮食也会死,不种地吃什么没有了雨水,大家只能靠自己的肩膀,自己的脚,担着一桶桶的水到地里。
山里的动物也跑下了山,往樟灵溪里喝水。
大鳖“凡人也知忌讳,那等下山讨水的动物,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候,断不会去捕杀食用的。”
顾昭点头,“是不是因为山神坐镇”
如果说人有城隍,那么动物也一样,它们有庇佑它们的山神。
天有异象,人类更要为旁的族群留下活路,凡人要是赶尽杀绝,会失去神佑,惹得神怒的。
到时自然会有自取灭亡的一日。
大鳖声音里有着激动,“是,下山饮水讨活路的,都是有山神庇佑。”
“那龙君便是一条下山讨水的白蛇,昏在路上差点被人捡回去烧蛇羹补身子了,是那两娃娃将蛇捡了回去,养在家里,给了水活了下来。”
顾昭听得认真。
大鳖继续讲那两百年多前的时光。
那两娃娃是龙凤的兄妹,一前一后差了一刻钟,两人谁都不服谁大谁小,时常闹闹腾腾。
白蛇通灵性,虽然不过腕粗,却会哄着这两娃娃。
娃娃的父母瞧见这样,颇为稀罕,也就留着白蛇在家里了。
尤其是那娃娃的爹,据说还是个读书人,往年没有大旱时,他时常会挑灯写些话本子,投到那等书肆,赚那么点微薄的银两,为家里添一些嚼用。
干旱粮贵,夫妻两人白日冒着那晒死人的太阳去樟灵溪里担水到田间,人晒得脱皮了,都想护着地里的粮食。
如此一来,家里就只有白蛇陪着两娃娃。
顾昭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大鳖想着龙君说的话,继续道。
“天公不怜,第三年的时候,就连樟灵溪有些水浅的地方都干涸了。”
顾昭瞧了一眼碧波无边的樟铃溪,一时间有些悚然。
这等大江都有干涸的地方
事隔这般久了,她一想都有些怕,可想而知,两百多年前的百姓看到那一幕,该是如何的慌张
都说和尚不说鬼,袋里没有米。
三年的干涸无雨,坊间也多了许多求雨的神婆和尚道长。
河边多了三牲五牲的摆案设斋,然而,接连好些日子的乞雨没有丝毫效果。
人间不见那龙君,也不见那泼盆的大雨,就连春日那湿面的细雨都不曾有。
“天呐,您这是要绝了我们的活路吗”
耄耋老者穿着短褐,嘴上起着干皮,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他双手朝天,跪拜在地久久不起,呜咽又颤抖的声音从那干皮的嘴里喃喃溢出,说着旁人听不清的心酸之语。
大家伙儿停了动作,慢慢的,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心酸忐忑一下涌上了心头。
这种年头,活着本来就是艰难的事。
呜咽声层起彼伏,有人在乞求,也有人在咒骂,还有人在沉默
大鳖的脖颈又往酒瓮子里钻了钻,将下头残留的酒又咽到腹肚里,这才压下万般情绪,继续往下道。
“不知道是哪个人起了头,说了一句,既然三牲五牲不成,那便用人牲”
顾昭悚然“人牲”
人牲人牲,顾名思义便是以人当牲,如鸡鸭猪牛羊一样,拿命供奉给神灵和人鬼。
大鳖脖颈微微点了点。
“没错,还是那等未长成的孩童。”
人食五谷,沾染凡俗便已经脏污,功名利禄更是一身污浊,哪里比得上孩童
他们如白纸一般纯真心善。
提出人牲的人说得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富贵人家尚且宠爱那等书童小丫,那龙君身边定然也缺那乖巧伶俐的扫洒童子。”
“凡间这般苦,送娃儿到龙君身边,也是一场泼天的富贵机缘了。”
听到这,顾昭忍不住唾骂了。
“呸歪理邪说真这般好差,他怎么不留给他自己了”
被这么一弄,龙君的正神都得成邪神了
大鳖继续道。
“那两娃娃是龙凤胎,是最早被选为人牲的孩子。”
左右邻居街坊都在说,那两娃娃生来便有异象,诞生之日的晚霞就像红莲一般。
而陪着两娃娃的白蛇,更为这份神异添了两分佐证。
去田间养护稻谷的夫妻二人回到家,瞧着地上蜿蜒的血迹吓得两腿发软,最后在一个好心的阿婆提醒下,跌跌撞撞的朝樟铃溪的江畔跑去。
然而还是迟了,夫妻二人惊骇着眼看着那两娃娃被丢到了河里。
紧接着,一条手腕粗细,约莫丈长的白蛇七寸处淌着鲜血,在一片砂砾土石处游弋而过。
它獠牙大张,当场就咬了那绫罗的富商和设坛的和尚,两人脸上一下子就浮现了青灰。
众人惊惧的后退,目光害怕的看着白蛇。
谁都没有想到,在两小儿手中乖乖模样,还会晃头讨食的白蛇,居然是如此剧毒之蛇。
好在,那白蛇的七寸处冒的血阐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它受的伤一点也不轻。
果然,白蛇的复眼阴阴的朝众人扫过,在逼退众人的时候,它眼里闪过人性化的悲凉。
接着,在夫妻二人追过来的时候,它拖着长长的身子投到了樟灵溪中。
白蛇蜿蜒游弋而过,樟灵溪的河水被血水沾染,绽开一朵朵如雾的血花。
白蛇拖着最后一口气,在樟铃溪里寻到了两娃娃,它的长尾卷过男娃,头又去缠那女娃的腰腹处,用尽了力气朝水面浮去
最后,它的复眼失去了光泽,瞧着水面处的光亮越坠越下去,最后沉在和樟灵溪冰冷的河底。
水波逐流,两个娃娃被白蛇缠绕,沧海桑田,时移境迁,两百年的时光在沉寂中悄无声息的流淌。
人途鬼道交叠重重,天下灵潮涌动,死去的亡魂倏忽的睁眼。
大白蛇的魂灵卷着两个娃娃的鬼灵,它们被水流冲到了玉溪镇的涯石山下。
那儿的水底有两尊光头石娃娃,憨态可掬,随着水波微微滚动。
娃娃的不远处,一条五爪金龙石雕栩栩如生。
兔眼,鹿角,牛嘴,驼头,蜃腹,虎掌,鹰爪,鱼鳞,蛇身。
顾昭惊讶“涯石山脉”
大鳖点头,“是啊,那龙雕和娃娃石雕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是通阴的,大白蛇和那两娃娃一靠近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成了石龙和石娃娃了。”
顾昭恍然。
是她和桃三娘大战那日,涯石街里被拖到鬼道中的石雕像。
那石雕入了鬼道,自然通了阴。
顾昭听后,颇为敬佩那白蛇,纠正道。
“不是石龙石娃娃,是龙君、龙太子和小龙女。”
大鳖
它还未说话,忽然感受到身下的水波震荡,鳖的脖子往大壳子里缩了缩,暗道。
“不好那俩祖宗寻我来了”
顾昭“嗯”
很快,顾昭也感觉到了。
似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蜿蜒游弋而来,卷起无数的暗流。
砂砾翻滚,河蚌紧闭了蚌壳。
顾昭站了起来,凝神朝江面看去。
下一瞬,一条数丈高的五爪金龙凌空腾起,撩起巨大的水花,似浪一般的朝宝船溅来。
顾昭眼疾手快,扯了一片菱角叶朝龙君方向扔去。
原先不过是巴掌大的菱角叶瞬间张大,如大伞一般将龙君带起的水流挡在了外头。
“抱歉,是吾失礼了。”龙君声音瓮瓮如雷。
赵家佑和王慧心都瞧呆了,就连在船舱里头躲着顾昭的卫平彦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瞧到龙君,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龙,是龙啊
以前他只在祁北城的学堂里瞧过盘龙柱,哪里见过这等真龙真身。
顾昭卸了菱角叶上的元炁,菱角叶瞬间变成了巴掌大小,自半空中飘飘落下。
王慧心离得近,忍不住伸手接了接,左右的翻看。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太神奇了
她多瞧了几眼,忍不住将那格外青绿的菱角叶塞到了荷包里。
顾昭顿了顿,冲半空中盘浮的石龙拱了拱手,道。
“龙君。”
她想了想,也冲龙尾处蜷卷的两个光头娃娃拱了拱手。
“龙太子,小龙女。”
话才落地,就见其中瘦一些的光头小童捂着脸,声音有些尖的叫道。
“龙君,龙君,你瞧他,他唤我小龙女,嘿嘿,小龙女呢。”
“莫吵,吾已听闻。”石龙如兔的眼里一片温和,腰背处微微拱起蜿蜒,目光直视尾部蜷卷的小童。
龙息喷到小童脸上,惹得两个小童天真又稚气的哈哈畅笑。
“好痒,好痒”
大鳖微微探出头,小声吐槽道。
“顾道友,你莫被它现在这副吾吾吾的斯文模样骗了,在水底的时候啊,它比我都像那等糙汉子,现在这样,它是在撑龙君面子”
顾昭
石龙瞪眼,“放肆”
“丞相私逃龙宫,吾还未计较,汝却在道长这处言我等的不是,该当何罪”
这一声瓮瓮幢幢,龙尾的小童也在拍掌助威。
“丞相该当何罪”
“丞相该当何罪”
大鳖生无可恋的将自己缩了回去,心里泪流。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它才不想当那劳什子的丞相
龙太子难缠闹人,有这样的龙君和龙太子,它觉得自己的龟丞相就像在唱大戏一般。
大鳖朝顾昭瞥去求助的眼神,四肢抠竹排。
顾道友,救救八郎啊。
顾昭
呃,这该死又熟悉的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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