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管事瞧不见桃三娘,他只是觉得有些冷而已,摸了摸手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俞管事懊恼自己出门太急,居然忘记带件薄裳了。
这样一来,对着夜里才来寻工的胡道夏,他脸上也没有了好脸色。
只见他挑剔的打量了几眼胡道夏,看不大上眼模样。
俞管事不解。
怪哉,他到底是怎么收了这个白斩鸡似的小白脸儿,不成不成,明儿他可得多盯着点,这一个月好几两银的工钱呢,可不敢让他划大水喽。
俞管事哼了一声,“走吧,正好地字屋里有张床板空着,啧,真是生瓜蛋子一个,出门讨生活也不知道带铺盖,成吧,左右这几日不冷。”
胡道夏有心不走,奈何身后的桃三娘虎视眈眈,脚步慢一点,那长舌便抽了过来,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石场地字屋门口。
俞管事交代道。
“明日上工了少惹事,府衙的要犯也在石场做活,瞧着他们离远一点,你们赚银,他们赎罪,两不相干。”
第一日,石场。
胡道夏拿着凿子和锤子开采石头,烈日当空,没有一会儿便汗流雨下了。
额头上的伤处进了汗水,疼涩得厉害。
忽然,他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当下便抬起了头。
这一看,胡道夏的眼睛就红了,咬牙道。
“安大哥陈大哥丁子大哥”
他眼睛扫过前方那些脚上带着铁球的蜂门安家帮人,恨得不行,半晌才道。
“好好,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安城南瞥了一眼胡道夏,没有说话,不过是几日时间,他的精气神没了,身子也瘦了一些,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分蜂门安座子的派头
陈牧河意味深长,“是啊,,天道好轮回,胡兄弟怎么也来这了咱们啊,这个叫做好兄弟一个也不落下。”
胡道夏退了退,暗道不好
然而迟了,陈牧河举高了手,高喊,“大人,这里有要犯他以前和我们是一伙儿的”
衙役听到声音,对视一眼赶紧过来了。
“走,你们都跟着我走一趟”
陈牧河对胡道夏恶劣的笑了笑。
两人再回来时,胡道夏脚上也带了铁球。
不远处,胡道夏昨日临时睡的,地字屋里的几个汉子窃窃私语。
“太好了,本来我还想和管事的说说,看看是换个屋子还是什么,这小兄弟有点渗人啊。”
“是嘞是嘞,你也瞧到动静了”
“对啊,好渗人啊,他自己躲在被窝里头,一会儿摸摸脖子,一会儿摸摸脸,声音怪怪的一开始我以为他自己在做那档子事,后来我偷偷的瞧了一眼娘嘞,他脸上那模样可怕着哩。”
声音顿了顿,掷地有声。
“那鬼模样就像见鬼了一样”
众人瞧着蜂门中的安家帮人,眼里有着同情和庆幸。
太好了,这渗人的小兄弟去他们牢笼里了。
陈牧河心一沉,莫名的有些忐忑。
他这是又做错了什么,沾惹到啥了
玉溪镇,顾家。
顾昭拎出一个木盆,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冲屋檐上躺梁脊的卫平彦喊道。
“表哥,我要去河里摘莲蓬和菱角,你去不去。”
卫平彦大猫儿眼往下瞧了一下,考虑都不考虑的拒绝道。
“不去”
顾昭“很好玩的,家佑哥和慧心阿姐也去,就用我那大宝船,到时我寻一寻樟铃溪中的鳖兄,让它赶几尾鱼儿来,咱们在船上烧饭吃。”
顾昭顿了顿,又加大了引诱的力度。
“慧心阿姐做烤鱼哦。”
这话一落,只见卫平彦偷偷的吞了吞口水。
顾昭在心里偷笑。
卫平彦“是上次搂回来的鱼吗”
想起刚来表弟这里的那几日,除了第一天受到了点惊吓,后来的几日都十分快活。
无他,那一尾尾的鲜鱼,当真是好吃极了。
卫平彦猫眼儿眯了眯,回味起那时的快活,可耻的馋了。
顾昭瞧见有戏,紧接着又道。
“还有菱角哦,到时候咱们还可以采菱角,皮薄肉厚,味甜多汁,只要清水煮一煮就很好吃了,又香又糯。”
卫平彦嗤了一声。
顾昭也不惯着他,拎着木盆又去寻了一双木屐,抬头问道。
“你去不去啊,不去我自己走了。”
灶屋里,顾秋花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她无奈的瞥了一眼卫平彦,转身和顾昭说道。
“顾昭,你别管他,你表哥这性子是越来越独了,他啊,胆子小得很,怕水你自己玩去吧,别到时候他在船上炸毛了,扫了大家的兴致。”
屋檐上,卫平彦气哼哼的坐了起来,只见他纵身一跃,动作轻巧又灵敏的从上头跳了下来,悄无声息的着地,就像是大猫儿一样。
卫平彦故意从顾秋花面前走了过去,鼻子里还哼了个气儿。
顾秋花气了,柳眉倒竖,插着腰就要过来拎耳朵。
卫平彦脖颈一缩,赶忙往顾昭身后躲。
顾昭张大了手,像母鸡护小鸡一般将卫平彦护住,熟练的打圆场道。
“哎哎,姑妈你别生气,表哥现在就是这样,别气别气,等以后他就不会了。”
顾秋花气短“哎哟喂,我这哪里是生了个儿子哟。”
“我这生的分明是祖宗啊”
老杜氏将家里的渔网等物收拢出来,瞧见这一幕,又去屋里翻出了卫平彦的木屐,将一众的家什递给顾昭,乐呵呵的打着圆场道。
“好了好了,难得孩子愿意出门玩,你就别唠叨了。”
老杜氏转而面对卫平彦,笑眯眯道。
“平彦,到了外头要好好照顾表弟,知道没”
卫平彦挺直胸板,斜睨了顾昭一眼,“自然”
顾昭
瞧那模样,可把你能的。
那是奶奶照顾你面子,到底谁照顾谁,这不是一眼就能瞧明白的事嘛
两人眼神对碰,撞出激烈火花。
片刻后。
顾昭将手中的木盆等物塞到卫平彦手中,笑眯眯道“表哥,走吧,别等到外头了,你现在就可以照顾照顾表弟了。”
老杜氏
她一把拍了下顾昭的后背,嗔道。
“顽皮”
顾昭走在前头,卫平彦捧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走在后头,虽然在猫妖炁的影响下,卫平彦的性子像大猫,但正经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和老杜氏承诺了照顾表弟,那就真的是贴心又可靠,任劳任怨又乖巧。
把顾昭瞧得稀罕坏了。
顾昭“一会儿我让八郎给我们赶最新鲜的鱼”
卫平彦有些羡慕的瞅了顾昭一眼。
“这八郎和你这么要好啊。”
顾昭点头,“自然。”
“一会儿你也可以和八郎好好玩,它最喜欢喝酒了。”
卫平彦暗暗点头,记在心里。
顾昭吩咐“表哥,你将这些东西先放咱们屋后石坡道那儿,我去喊慧心阿姐。”
“成。”卫平彦点头,手脚利索的朝屋后的石坡那儿走去。
东西放好后,他瞧了瞧波光粼粼的水面,头一次觉得,这水也没什么可怕嘛,里头可是藏着吃不完的鲜鱼呢。
只要他认识了顾小昭口中的八郎
想罢,卫平彦又往回顾家折回。
只见他身姿灵敏的蛰伏,趁着顾秋花没有注意的时候,溜到了厨房,将灶台上那酒瓶子往胸前一藏,猫着腰又跑出去了。
王家门口。
顾昭拍了拍门,“阿姐,阿姐,咱们要走了,你好了没呀。”
王慧心从里头拉开了木门,嗔道,“着急什么呀,这日头还早着呢。”
她伸手点了点顾昭的额头,笑眯了一双桃花大眼儿。
“阿姐以前和你说过,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瞧瞧,每日事情都是那么多,你啊,急急忙忙的也是做,慢条斯理的也是做,反正都要忙,你急啥呀”
“咱们慢点儿来,人还舒坦呢。”
顾昭听皱了一张脸
歪理
王慧心俏生生的站在屋檐下,抽空拢了拢脸旁的碎发,笑盈盈道。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昭一把接过王慧心手中的篮子,讨饶道。
“是是,姐姐别唠叨了。”
“等迟了日头该晒了。”
“逗你的呢。”王慧心帕子捂住唇,笑声如山涧飞过的灵鹊。
屋里,王婆子正在翻晒前段时间买的线面,听到这里,忍不住念叨道。
“好啦,慧心就别逗顾昭了,顾昭啊,你慧心阿姐虽然大了你快四岁,是你阿姐,但那性子还是跟个娃娃一样,爱笑又爱闹,人又娇气,你啊,多担待一点。”
顾昭“阿婆放心”
王婆子上了年纪,常年推着个夜香车,手上有劲儿却背有些弯驼。
她早年丧夫又无子,干的是这等脏臭行当,为人却干净,一双眼睛便是到了老了还是极清极正的。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性子却不拧巴,颇为乐呵的一个婆子。
王慧心被她养的极好,便是在这个院子里,也不见一分的赃污,更没有一分的异味。
王慧心自小便知道自己是王婆子捡回来的,祖孙一人相处却极为亲昵。
听到王婆子的话,王慧心也不恼,笑吟吟道。
“哼这是我阿奶疼我”
王慧心想进去把剩下的线面摆好,王婆子摆手。
“好啦好啦,就这么一点活了,哪就要你了,刚刚你还将那衣裳洗了晒了,阿奶忙完这些,自己就会去歇着了,你啊,和顾昭他们一起玩,别贪玩水,知道没”
王慧心“知道知道,奶奶,我们走了。”
王慧心走后,王婆子直起了腰板,伸手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背脊。
她老迈的眼睛看向大门,视线好似落在很遥远的地方。
翘娘,你的孩子长大了。
她和你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善良。
想着王慧心那姿容出众的脸,王婆子叹了口气,继续弯腰整理竹盘上的面线团。
她老了真怕护不住这个孩子。
樟铃溪边,顾昭将宝船往江面一扔,原先不过巴掌大的宝船见风就涨,瞬间便成了丈高模样。
顾昭率先爬上了船,卫平彦将东西递了上去,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也爬上了船。
顾昭朝王慧心伸手,“阿姐,我拉你上来。”
王慧心回过神,“噢噢。”
三人上了宝船后,顾昭化炁成风,宝船倏忽一下便出去了,朝这六马街的码头驶去。
顾昭“咱们还得去接家佑哥,迟了他该恼了。”
王慧心在宝船上走了一遭,惊叹道,“这船真大。”
顾昭“原先会更大一些。”
说完,她便比划了下宝船原来的大小。
半晌,王慧心冲顾昭竖了个大拇指,赞道。
“不错不错,难怪你能在夜里走遍整个玉溪镇,还把十来个更夫的薪酬都赚了。”
“顾小昭,你这一手厉害了啊”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很快,三人便接了赵家佑,然后一路朝虾儿岛驶去。
顾昭“前些日子,我打虾儿岛那儿经过,瞧见那附近的水面上淌着许多菱角,咱们正好去采一些。”
路上,顾昭一行人瞧到元伯的船,苦读许多天的赵家佑兴奋的朝元伯挥了挥手。
元伯摘下斗笠,阳光下露出爽朗的笑容,待看到船上的王慧心时,顿时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晒得有些发黑的脸红了红,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瞧人。
两船相擦而过。
王慧心又回头一看,倏忽的笑了一下,桃花大眼儿里好似有细碎星光,杏腮微微酡红,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热的。
顾昭听到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声,“呆子”
顾昭
不是吧。
她瞧了瞧王慧心,又转过头去瞧渔船上的元伯。
慧心阿姐和元伯大哥
就在顾昭狐疑的时候,王慧心伸手轻轻拧了拧顾昭的手,嗔道。
“小孩子操心这么多干嘛,会长不高的”
顾昭吐槽,“你也没比大我多少呢”
瞧着王慧心不想提,顾昭便收住了话头。
虾儿岛很快就到了。
果然,那儿的水面上长了一片的菱角,大大的绿叶似巴掌一片连着一片,远远看去 ,那片水域就像是长了毯子一般。
几人将船板上的小竹排丢到了水里,直接泛着竹排去采摘菱角草下的菱角。
这个时节的菱角很新鲜,皮薄肉脆,掰开紫色的壳,里头的菱角肉又甜又脆,鲜嫩多汁。
几人很快便将各自的小篮子装满了。
将又一个菱角从草根里掰出,丢到篮子里,卫平彦意兴阑珊。
“表弟,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鱼”
表弟顾昭
她瞧了瞧手中的三根清香,香火都要燃烬了,这八郎兄怎么还不来啊
顾昭头也不回“马上,马上能吃了表哥别急,先吃点开胃菜。”
卫平彦瞧着竹排上的自己吃剩的菱角壳,猫儿眼里有委屈。
这开胃菜真是寒酸。
那厢,顾昭心一狠,又燃了两柱香火下去,烟气拢聚,化作两只灵巧白鹤,朝着樟铃溪江畔的江心飞去。
终于,在顾昭的连环夺命十八呼唤中,大鳖姗姗来迟。
“顾道友,何事寻我,这般着急。”
顾昭瞧着大鳖无精打采的模样,大惊,“八郎,你这是被谁欺负了,你你瘦了。”
大鳖昂起头,豆大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可不是瘦了嘛,再瘦下去,它这背上的壳都得穿不住喽
“顾道友,八郎这段日子难啊。”
“这樟铃溪里来了条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土帽儿,它听了几本人间话本,非说那等龙君身边,得有龟丞相才威风”
大鳖伤心泪流,“我就是被他抓壮丁的龟丞相。”
“它还养了两个娃娃,非说那是它的龙太子”
话本子里说得真真的,那等龙太子,就是难缠
难怪一个个龟丞相都是白胡子模样。
大鳖目光哀哀的看着顾昭。
“顾道友,八郎这里难受,想哭。”
顾昭的目光落在大鳖胸口,只见它拿右鳍拍心口,直把龟壳拍得嘭嘭作响。
顾昭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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