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道长盯着手中的三清铃看了一会儿, 随即摇了摇头,因为酒醉,还有些大舌头道, “不管了不管了。”
“哎,风眠哎, 你这酒真不错,这还剩大半坛的,你就大方点将它舍给我吧。”
孟风眠的声音硬邦邦的“道长自便。”
听到这话, 蹲地要去抱酒坛子的安山道长手中动作顿了顿。
他回过头, 有些困惑道。
“风眠,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孟风眠沉脸“自然。”
安山道长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孟风眠难以置信的看向安山道长。
这般明显的事情, 居然还要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当场给安山道长梆梆来两拳,已经是好涵养了。
这道长还有脸问为什么
安山道长犹不自觉, 他伸手摸了摸脸, 难道是自己酒醉后脸上留下口水污渍了
“风眠小友怎地这般看老道。”
半晌后, 孟风眠服气了。
他暼了安山道长一眼, 意味深长道。
“我看的哪里是道长啊, 我看的分明是秋后的老葫芦。”
安山道长愣了愣,随即指着孟风眠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孟三公子是拐着弯骂他脸皮忒厚呢。
“哈哈哈”
安山道长越想越乐, 最后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桌子。
孟风眠
有这么好笑吗
安山道长似乎是瞧出了孟风眠心里的吐槽,抬脚走到孟风眠身边, 伸手拍了拍他因为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袍, 面上带着不羁的笑意。
“我等修行之人,自然得要随心随性, 遇到好笑的事,畅快的笑一笑,遇到伤心的事也不怕, 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便罢了。”
“如此往事可随风,老道我又能痛快的喝下一坛子酒了。”
“三公子你啊,就是太端着了。”
孟风眠的手又痒了。
“不过,话说回来,风眠你是怎么回来的”
安山道长绕着孟风眠转了两圈,鼻尖微微嗅了嗅,开口道。
“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是很干净的炁。”
孟风眠想着遇到的顾昭,眼里带着笑意,附和道。
“虽然被吓了一次,但确实是一个赤忱的人。”
安山道长的脚步顿了顿,挑眉看向孟风眠。
在方才那一刹那间,孟风眠身上的红线光芒闪了闪,难道是见到命定之人了
安山道长正待多问,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孟风眠和安山道长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位小厮神情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孟风眠诧异,“是曲烟。”
他起身走出了屋子,站在门檐下的台阶上,拦住了慌头慌脑的小厮,问道。
“曲烟,出什么事了”
安山道长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这是祁北王妃院子里扫洒的小厮曲烟。
见他面上慌慌张张模样,安山心里起了两分好奇,也跟着孟风眠走了出去。
“太好了三公子。”
曲烟一见孟风眠,顿时一副有救了的模样,当下便匆匆行了个礼,快言快语道。
“三公子快去瞧瞧王妃吧,王爷从楚阁里带了个少年郎回府,听说人带去了主院,王妃气得要昏厥,三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曲烟说着说着,眼瞅着就要哭了出来。
要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讨得了好,便是他这样做扫洒活计的也没个好下场。
“什么楚阁”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刚刚去了趟鬼道,又被白鹤颠簸回来的孟风眠要眼晕了,身子微微一晃。
“哎,风眠啊,慢点慢点,咱们不急。”旁边伸出一只着道袍的手,一把扶住了孟风眠。
孟风眠侧了个头,正好对上安山道长的笑脸,明明就是一张生得不错的脸啊,怎么就这么招人打呢。
安山道长好似察觉到了孟风眠眼里的不善,嗖的缩回了手,催促孟风眠道。
“风眠小友快去看看吧,唉,令尊的这等红尘风流韵事,我一介方外之人就不瞎掺和了,去吧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孟风眠瞪了他一眼,摔了摔袖子,这才回头看曲烟,急道。
“在哪儿还不快带路。”
曲烟“噢噢。”
不过是片刻时间,孟风眠和曲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假山流水后头了。
安山道长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两分悻悻。
风眠小友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也难怪他这般着急上火,楚阁是什么地方,便是他这样的方外之人也知道一二。
楚阁是祁北郡城最大最繁华的南风馆,也就是坊间所说的小倌馆。
安山道长想了想老王爷那白胡子白发的老态模样,情难自禁的摇了摇头。
还是这等富贵人家会玩。
啧,楚阁的少年郎,那不就是小倌嘛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哦
安山道长感慨了两句,转身回了屋将昨夜未喝完的酒坛子抱在怀中,他拍了拍酒坛子,上头的红塞倏的飞落在桌上。
清冽醇香的酒畅快的朝黑瓷碗奔赴而去。
安山道长端起黑瓷碗,大口的喝下一口,随即重重的搁在桌上,翻了个酒嗝,畅笑一声。
“哈哈,痛快”
“喝酒就得这般大口的喝”
不过是三碗水酒下肚,安山道长已经头晕眼晕了。
他抱着自己怀中的酒葫芦,嘴里念叨道,“没醉没醉,我还得将这酒葫芦装满呢,回头风眠小友该回来了。”
“嘭”的一声巨响,安山道长扑到长长的春凳上,不过是片刻时间,屋里酒鼾声层起彼伏。
安山道长又醉了。
“王妃王爷在哪里”
“庭丰小院。”
孟风眠点了下头,大步的走在了曲烟的前头,曲烟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绕过假山丛,走过一个院子又穿过一处长廊,孟风眠抬脚进了一处月亮门,前方便是庭丰小院了。
不过此时里头一片安静。
孟风眠一个心惊。
曲烟也是一脸哭丧的模样。
这般安静,难道是已经出大事了
这般想着,两人快步朝庭丰小院的堂屋走去。
令人意外的是,堂屋里的王爷和王妃一左一右坐高堂的太师椅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却也不算闹得很厉害,老王爷正在替王妃斟茶,瞧过去颇有些小意模样。
孟风眠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略略整了整仪容,这才上前见礼。
“儿风眠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啊,我儿来了,快快,翠茗给三公子上茶。”
祁北王妃柳菲卿五十来岁,孟风眠可以算是她的老来子了,瞧见孟风眠过来,她连忙侧身交代身边的大丫鬟翠茗替孟风眠上茶,笑眯眯道。
“风儿,今日怎么来母亲这里了”
孟风眠抬眸。
他还未说话,柳菲卿已经看到旁边缩成鹌鹑模样,恨不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厮曲烟,顿时是知道孟风眠为何而来了。
柳菲卿美眸瞪了曲烟一眼。
曲烟脖子往后缩了缩,顿时更畏惧了。
孟风眠出言解围道。
“母亲,儿这两日忙着功课,抽不出时间过来请安,今日得空本也要过来,正好碰见曲烟,瞧着他的样子慌张不得章法,这才多问了几句。”
说到这,孟风眠有些踟蹰了。
这老子从南风馆里带了个小倌回来,做儿子的要怎么办
别看他娘亲这时面上平静,说不得背地里寝食难安,夜里看烛流泪到天明。
想到这,孟风眠更是坐立难安了。
“嘭刺。”茶盏重重的搁在桌上,茶杯和茶盖相碰发出一声脆响,祁北王妃和祁北王都看了过来。
孟风眠沉下脸,“爹,你也一把年纪了,咱们就不要再胡闹了。”
祁北王颇有两分没脸,当即哼了一声,“我便是胡闹又怎样,怎么,你一个做儿子的还管到老子头上不成。”
柳菲卿见这父子两人火药味十足,左看右看,连忙拦住,道。
“别吵别吵,父子俩吵什么”
“风儿,你误会你爹了,他是从南风馆带回来一位少年郎不错,但那是你爹的故人之子,一时遭难流落红尘罢了。”
“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总不能忍心见小辈遭这等罪,总要出手帮扶一二的,你说是不是”
孟风眠怀疑,“当真”
柳菲卿点头,“是是,自然是真的,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你爹要真的这般胡来,此时我还能和他好好坐在一起喝茶”
“方才都是误会罢了。”
孟风眠想了想,这话倒是不假。
柳菲卿放柔了神色,“好了好了,你那儿事多,母亲就不留你了,别担心,我心里都有数。”
说完,柳菲卿便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分明是端茶送客之意。
孟风眠眼睛黯了黯,随即朝上座的祁北王和祁北王妃拱了拱手,赔礼道。
“父亲,方才是儿子鲁莽了,还请父亲见谅。”
祁北王孟棠春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
等孟风眠离开后,原先笑得一脸慈和的柳菲卿沉了下脸。
只见她微微昂了昂下巴,旁边便出来两个孔武的婆子,三两下便将曲烟拖了下去。
柳菲卿绷着一张脸,冲祁北王孟棠春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走”
话落,她便率先走了出去,孟棠春不以为意,拈了拈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抬脚便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庭丰院的一处亭榭处,周围是外头暗河引进来的河水,河面不见荷叶,里头养了数尾的锦鲤,红的白的橘的,瞧过去热热闹闹的。
柳菲卿和孟棠春一起走上亭子。
不知孟棠春按下何处地方,只听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随即湖中的水被抽调上了亭子。
一时间,亭子周围落下雨幕,哗啦啦的一片水声,如大雨倾盆,两人谈话的声音瞬间被压了下去。
柳菲卿板着脸,开口道。
“你方才说的长生不老,返老还童是何意”
她斜睨了孟棠春一眼,伸出白皙又略显富态的手,凤染的指甲剔了剔里头并不存在的灰,语调悠长又漫不经心。
“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要是糊弄了我”
柳菲卿横眼过去,有了年岁的眼眸里一瞬间爆出精光凶意,“我让你孟棠春剩下的几年时光,得不到片刻安宁”
孟棠春也板了下脸,“好了好了,你冲我还说什么狠话”
“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了”
“怎么没有”柳菲卿咬了咬牙,恨恨道,“别的不说,咱们今儿就说说风眠这事。”
“当初也是你寻了个种子,说是什么神仙种,非得要我吃了”
“好了,这神仙儿子倒不见得有生出来,倒是生了个面冷心冷的孩子。”
“就跟那路上的臭石头一样,怎么捂都不热络。”
柳菲卿想想这事都一肚子的气。
十七年前她都三十有八了,这老货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粒东西,非说里头有神仙神魂,她要是吃了,以后神仙依托着她的肚子出来,孟家的富贵定然能更上一层
更上一层
像他们这等分封诸地的王更上一层,那不就那把金銮殿上的椅子嘛
一时间,她也有些痴醉了。
吃了那一粒非金非银的小圆粒,老夫老妻同房,果然十个月后生下一儿,取名孟风眠。
柳菲卿摔了摔袖子,侧过身子别脸,目光看池塘里的鱼儿。
孟棠春也有些气短。
他不也是听那守坟之人说的嘛。
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上千年前玉溪真人兵解时留下的一抹神魂,唉,被骗了被骗了。
孟棠春讪笑,“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添了个儿子,不亏不亏。”
柳菲卿嗤笑一声,“我缺儿子吗”
算上孟风眠,她都有三个儿子了,前头两个儿子早就为她绵延子嗣,算上庶孙庶孙女儿,她都有十个孙子,十二个孙女了。
她哪里缺儿子了,犯得着拿命去搏个儿子吗
像她们这等富贵人家,向来早早绵延子嗣,有了骄儿后那是轻易不会再生了。
宁愿找婢女替自己,也不愿意再和夫婿同房,怕的就是又有了身子,伤身
孟棠春安慰“好了好了,风眠还是很有孝心的,方才不就为你撑面子来了吗”
“哼,和自家老爹也没大没小的。”
柳菲卿叹了口气“就是性子冷了些。”
顿了顿,她也说心里话了。
“我心里也有疙瘩,总是忍不住的去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儿。”
“唉,早知道这一辈子,仙人有可能不再是仙人了,我就不去吞那劳什子的神仙种了。”
孟棠春也是低落“唉,怪那生死轮回啊。”
“所以芸芸众生生生死死,上辈子再是滔天的富贵,下辈子也有可能是阿猫阿狗。”
孟棠春感叹完这一句,目光炯炯的看着柳菲卿,沉声道。
“菲卿,这一次我不骗你,我从楚阁带回来的这人,那是一个大宝贝。”
柳菲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