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同的城市有着不同的风格和色彩。
从那个南方三线小城市来到首都, 苏助理飞机落地的那一瞬起,就绷紧神经,挺直腰杆, 拿出了宛若斗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一头扑进了工作里。
稍稍懈怠,就会产生一种会被竞争者、同行扑上来撕咬的错觉。
而南川给人的感觉, 像是一阵温湿的风慢悠悠吹来。一切都很慢,干净整洁的道路上行人寥寥,居民热情熟络。
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苏助理很喜欢南川, 也很喜欢云以桑。看着她,这个单身汉也幻想过自己未来要是有一个这么漂亮活泼的女孩就好了。
同时苏助理打心里觉得, 在南川的日子只是个遥远、美好的梦。
可如今梦醒了。在盛与澜的神情中, 苏特助依然能看出几分留恋不舍。
盛与澜和云父通完电话, 随后礼貌的问候云母几句。挂断电话后, 他一手松开领带, 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眉眼中压着沉沉的倦色。
苏助理认真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孔,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静悄悄的离开。
半小时后,夕阳坠到地平线,月亮若隐若现。
楼下十字路口人潮涌动, 全是下班的白领,盛氏大楼高层的每一盏窗依旧亮着灯。他们已经高负荷工作半个月了。
苏助理再次走进盛与澜办公室,听见盛与澜似乎和谁在打电话,低沉温和,尾音拉长,轻柔得像在哄小朋友。
他愣在门边。
南川蝉鸣嘈杂, 云以桑结束了一整个下午的玩耍和朋友们分别,十字路口响起一片小孩子清脆的声音。
盛与澜消失这件事也无法打断她原本的计划。
只是偶尔会走神,漂亮的小脸闪过担忧、认真的神色。
忽地有小孩驻足,在路口隔着一段距离大声问云以桑。
“桑桑你说的那个哥哥呢昨天没来,我们之后还能看到吗”
“会的,以后会的。”云以桑不假思索。
“好的那以后再见,反正我们一个初中。”、“啊可恶我是隔壁初中的,不能和桑桑一起了”
“嗯。”
云以桑心不在焉的道别。
小孩子的喜欢和炫耀都十分单纯,带着让人忍俊不禁的傻气。
云以桑从小学时就簇拥者无数,她口中特别厉害、还很温柔的哥哥,小朋友们都十分好奇。
毕业时,在许多朋友期待、亮闪闪的目光之中,云以桑十分骄傲的点头答应了。她心底觉得这个决定有些冲动了,但从认识到现在,盛与澜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她怀疑自己就是想和他玩骑马的游戏他都会答应虽然十岁的云以桑看不上这种幼稚的游戏就是了。
可忽然之间,盛与澜就毫无征兆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天快黑了,云以桑垂着脑袋来到家门口,磨蹭着用钥匙打开家门。
一墙之隔,刚和盛与澜通完电话的云父和云母坐沙发上聊天。
“别瞎想了,他说不是大病,那应该就没事,我们就想些好的吧。等他痊愈了再说。”
“我担心啊。老云,虽然说那孩子戒备心很重,很多事都藏着掖着,可这么多年下来,我看着确实是个好孩子。”
“哎,小盛过得不容易啊”
“你又怎么知道的”
“三年前就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么年轻就那么稳重,肯定是吃了苦的。你说我们当父母的,正常情况下,谁会希望自己孩子那样呢 ”云父老气横秋的说,“哎,谁都不容易啊。”
“别说了桑桑回来了。”
屋门敞开,云以桑慢慢走进客厅。
十分钟后,她一脸期待的仰头看着妈妈,伸长胳膊,从妈妈手中接过了拨通号码的手机。
盛与澜刚问了一声“喂”,那头就传来“哥哥”
小孩子的声音雀跃又清脆,非常熟悉。
他愣了几秒,无比诧异的起身,站在办公桌前,“你怎么”
云以桑根本没等他说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他。
她边问边握着手机跑出门,蹭蹭蹭的爬上楼梯,一路来到天台。云母在身后跟了一会,被云以桑抱怨,“妈,不要跟着我我要和哥哥说悄悄话”
云母“”
盛与澜“”
天台上,晚风吹得呼呼作响,盛与澜听着电话那头女孩或好奇或担忧的问题,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这份赤诚又纯粹的好意面前,他思绪起伏。
“哥哥,你有被打吗”、“有遇到坏人了吗”
云以桑的思维很跳脱,前一句话和后一句之间不存在任何逻辑。
盛与澜耐着性子回答,忽然听到她问, “哥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奇怪的事了,就像柯南一样,遇到奇怪组织,所以现在暂时不能见我们。”
“”
盛与澜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这究竟是怎样千奇百怪的问题
可仔细想想,十岁正是相信奥特曼的年纪啊,相信名侦探柯南也很正常。
“是啊。”他说。
“哥哥,别担心我们一定打败黑衣组织的”云以桑眼泪汪汪。
她刚结束的夏令营里有一站是日本北荣町,那是名侦探柯南的故乡,铜像随处可见,周边精巧逼真,居民们情绪高涨,每一个都仿佛是名侦探柯南的信徒。
这浓浓的氛围之下,年仅十岁的小女孩瞬间被击中,肯定的相信那些漫画是真实存在的故事。
“哥哥,你有地址吗”
“怎么了”
“我在上个月给杂志投稿的稿费到了,我的分你一半。你现在在哪啊。那边的东西好吃吗哥哥哥哥”
盛与澜一直没回答,像是被什么淹没似的忽然安静了,云以桑连着喊了好几句。
少年大梦初醒般的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稿费是什么,小学生常年有征文比赛,获奖文章会被投去小学生作文杂志,好几次都是他帮忙邮寄的。
一篇作文稿费两百。第一次自己挣到钱时,小姑娘开心又骄傲的去百货逛了许久,想给父母买礼物。最后剩下几块钱给他买了根棒棒糖。
盛与澜失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飘雪,很快融化消失。他忽然明白小姑娘为什么要和他说悄悄话了。
“今天不能再说了。下次聊,哥哥。”
云母的身影忽地出现在天台门外,云以桑轻声道别,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那头,苏助理在门边进进出出,循环数次,到最后找不到理由了,直接站门边假装在打电话。
苏助理心脏突突的跳,盛家是何等一座庞然大物,而这座商业帝国如今忽然间落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他恰好是年轻人的助理,跟着鸡犬升天。
他清楚这个年轻人今后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背后,所代表的分量。重压之下,苏助理狂冒冷汗。
屋内声响全部消失了。
盛与澜沉默着,拉开桌下一个抽屉,骨节分明的手指磨蹭起一个粉色的皮夹套。
他忽然搞不懂自己了,也不懂要如何处理这个源于他一时兴起的关系。盛与澜目光微动,脸上浮现复杂的神情。
“苏天,进来吧。”
三个月后,南川中学的校门口。
广阔的大道挤满了放学的学生,云以桑站在马路前张望,看见了盛与澜从对面一辆车里出来。
他一身黑色,隔着车流冲小姑娘挥手示意,嘴角噙着笑意。
云以桑“哥哥”
云以桑刚想往前,红绿灯变成了红色,她有些着急的看着车流。盛与澜笑了笑钻进车里,轿车掉头绕了一圈,在云以桑面前稳稳停下。
车身折射日光,亮得刺眼。
车门打开时,云以桑身后的初中生整齐得“哇”了一声,呆呆的盯着盛与澜。
“这个叔叔长的好好看啊好漂亮”
“就是有点凶”
“桑桑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哥哥吗”真的温柔吗
在云以桑上车之前,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围着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一些初三学生也看了过来,这个年纪的孩子里,已经有人认识车牌。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盛与澜抬头扫了一眼。
开学时云以桑就是学校名人,年级第一名,长得漂亮,父母宠爱她,每天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各种漂亮裙子轮着换。大家都认识她。
这一段时间的磨砺,盛与澜好不容易培养的柔和气质消失了。
有些锋利的威严,压得一群小孩子不敢看他。
这个气质冷硬的青年接过了云以桑的书包,开门扔进后座,“你妈让我来接你,今天我去你家吃饭”
和同学道别后,云以桑定睛看了盛与澜几眼。
这才慢吞吞的坐进副驾驶,盛与澜坐在驾驶座上。
黑色宾利启动引擎,离开学校驶入熟悉的道路。
他们抵达云家楼下时,饭菜的香味顺着窗口飘下。
云以桑蹦蹦跳跳的上楼,欢喜得像只小鸟,再次见到盛与澜的惊喜化作一朵烟花在脑中炸开。
盛与澜无声的笑了笑,拎着她的书包跟上。
温馨、暖色调、让人舒服。
玄关处的铁门合上,盛与澜缓缓走进云家。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有点好奇,心里并没太多陌生感。
他左右张望,墙上挂着云以桑小学的奖状和照片,沙发上摆着云以桑看了一半的故事书,阳台上质地各异的裙子随风飘动
香味扑鼻,菜肴摆满了餐桌,盛与澜坐在和他完全不相配的餐椅上。
他身高一米八八,没来得及换衣服于是穿了一身手工西装,坐在那连手脚都施展不开。日常饭菜,狭隘的屋子,真是完全陌生的体验啊
一只手夹了块排骨放云以桑碗里,她扒着饭碗抬头,发现盛与澜心情很好的样子。
偶尔会露出点浅笑。
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云以桑担忧的看着哥哥,他身形清瘦,轮廓愈发分明,几个月不见,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具体是什么,云以桑看不太懂。
云父云母一直给盛与澜夹菜,一脸怜惜地看着他。
“哎,这孩子瘦了好多,本来就够瘦了。”
“身体好些了吧真不容易啊。”
盛与澜“”
他忽然想起,苏助理给他找的新人设是父母去世后继承百万家产,被亲戚欺负到生病的可怜大学生。
盛与澜思考了半分钟,要不要扣苏助理的奖金。
日常又温馨的晚餐结束,云父去洗碗,云母接电话。
云以桑爬到沙发上,在盛与澜耳边说悄悄话,“哥哥,你现在恢复了吗还会像柯南那样变小吗”
“”
盛与澜黑线了片刻,扭头对上一双分外认真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脸。
“恢复了,不会再失踪了,但以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每周见面了。”他想了想,“对不起,桑桑。”
这段日子盛与澜过得并不轻松,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样。这并非他心中所选的路,可他还是决定站上牌桌。
他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等事情告一段落后第一时间赶过来,可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块东西。
他刚才说了对不起
盛与澜慢慢吞咽食物,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你不用和我道歉,你要和邪恶组织战斗,很不容易的。”云以桑宽宏大量。
离开时天已经黑了,云以桑嚷嚷着要送哥哥,跟到楼道口。
“哥哥,你可以借我一个手机吗我下个月就还给你。”她抓住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
云母给云以桑买过一个手机,但只有暑假寒假才能用。
盛与澜好奇的问,“怎么了为什么想要手机呢”
云以桑歪头犹豫了下,说,“不能告诉你,这是秘密。”
小孩子长大了,也是有自己秘密的人了。盛与澜无声的笑了笑,把自己的备用机留给她。
“不能干坏事哦。”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脸。
离开南川后,生活又恢复成紧绷且麻木的色彩。
半个月后的晚上,盛与澜沐浴完裹着浴巾来到书房,翻阅着笔记本上的资料,零点一到,手机收到一条短息。
“哥哥,生日快乐”
他呆坐许久,笔记本屏幕熄灭,昏暗之中,手机荧幕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
“你生日多久”
“还有半年呢哥哥你生日是几号啊。”
“你问这个干嘛”
“你不是也问我了吗”
那是刚认识不久的夏天,夕阳染红湖面,盛与澜在公园里送出了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两人交换了生日。
之后盛与澜和小孩相处的时间太多,哪一天是几号,是不是自己生日,他也忘记了。
发消息的人还缩在被窝里,害怕光亮被父母发现,只敢侧身斜斜的看屏幕。
对面没回复,云以桑确认自己没发错就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第二天要上学,她打着哈欠,在上学路上偷偷看了眼手机。
盛与澜凌晨三点回复道谢谢桑桑。
之后见面是月底。
云以桑学业加重,盛与澜更是满世界飞,两人经常一两个月才见一次,有时是咖啡厅,有时是图书馆。
盛源澜每一次都带着最新潮的礼物。
每次礼物都能恰好戳中云以桑的喜好,像一个不常见面、却总是带来惊喜的长辈。
南川图书馆环境幽静,如今的盛与澜对这已经很熟悉了。
今天他来得早,提前帮云以桑占好座位。
听见脚步声后,他一抬头,看到小姑娘一脸沮丧的拉开座椅,放下书包在他旁边坐下。
云以桑自顾自的拿出书本。
不一会儿,一张便签被递到她面前,上面用签字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一行字。
怎么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微曲,抵在便利签上,盛与澜的字迹很好认。
云以桑瞥了一眼,一把抓过便签在上面写道,不高兴。
盛与澜认真盯着她写完,眉头微皱,他很少见到云以桑这幅样子。
都快要忘记了,小女孩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啊。
“为什么不高兴啊”盛与澜凑近她,弯腰问。
图书馆禁止喧哗,他的音量很低。
云以桑不去看盛与澜,翻开书本。
初二开学后她成绩下降了,掉到班级第二名这件事让她大受打击,心情一直很低落。
她握紧笔,记号笔很用力的在纸面上留下痕迹。
她才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呢
盛与澜努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