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前为何会主动召见他并谈及平息谣言之事,还假模假样让他派人跟唐寅一起查?难道先前哭庙之事,不正是因为朝廷表示出了关心,才酿成那般局面?
当时杨廷和觉得自己受了小皇帝的利用,还在儿子面前大发雷霆,可现在结果出来了,却发现误会了小皇帝?
杨廷和的政治思维,终归要比蒋冕高出一大截。
这反而不涉及当局者迷的问题,正因为杨廷和是当局者,先前感受到被皇帝耍弄而出离愤怒,现在结果出来,众人一边倒认定皇帝大仁大义,他才觉得其中有问题。
因为在这件事上,吃亏最大的人还得数他杨廷和。
小皇帝看起来一直都在偏袒,但其实不还是在利用他?
只是比皇帝单纯害他,要高明太多,先在背后捅刀子,再给你包扎伤口,让人觉得皇帝大仁大义……
这心机和手段,是刚当皇帝两年都不到,不过才十七岁少年郎能干出来的事情?
越想杨廷和眉头皱得越深。
……
……
无论怎样,会试风波结束,接下来就是确定殿试的时间和流程。
因为这算是朱四登基之后第一场正式的考试……
先前那届,毕竟朱四只主持了个殿试,这次朱四才算是从选才到用才,是他一把抓的一届,因而朝廷上下分外重视。
还因为一个原因,这也是杨廷和全面主政后,第一次会试、殿试连考。
先前闹出偌大的风波,不也因为他杨廷和在朝的声望下降,而录取的贡士中又有很多是他杨廷和的人?
可以说,没有杨廷和主政,那些士子不会闹事。
没有杨廷和的声望下降,士子也不敢闹事。
杨廷和敏锐地感觉到,正因为他在朝的影响力大不如前,才两年都不到,君臣间矛盾都已闹到街知巷闻的地步,再加上新皇在理政方面展现出的才能屡屡碾压他杨廷和,才导致现如今的局面出现。
杨廷和能感受到一股自己在朝日暮西山的气息。
“父亲,这几天儿到民间查探过,议论此事的人的确少了很多,现在也有人出来为父亲辩解,说此番乃是小人在背后攻讦,离间陛下跟父亲间关系所致……”
杨慎作为杨廷和安排在朝中的棋子,此时需要查探一下读书人事后的反应,自然还是杨慎亲自出马比较好。
至于杨惇,现在正忙着备考殿试呢。
杨廷和点头:“这就好。”
书房内,杨廷和手里拿着不少外地官员写来的信函。
按照一般道理,即便作为首辅大臣,也不应该过跟下面的官吏有私下往来,但这却是杨廷和巩固朝堂关系的一种手段,但凡权臣,都需要建立自己的党派政治,跟下面的官吏建立起一条稳固的通讯联络渠道必不可少。
杨慎道:“那父亲,今上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如何角色?他……是否真在暗中谋划和推波助澜?”
杨廷和低头继续看信,漫不经意道:“此事与你无关,母须多想。”
杨慎正是因为想不通,才来跟父亲求证。
他清楚记得,父亲先前好像觉得新皇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怎么到现在,外面现在反而开始一边倒地议论皇帝偏袒杨廷和?
难道皇帝不应该抽身事外,等着隔岸观火看热闹?
这件事,好像皇帝也是受害者,为了帮杨廷和,而被士子给盯上了。
“父亲,马上要开始春讲了,儿请求以后不入宫侍讲。”杨慎道。
杨廷和听到这里,不由抬头打量儿子,皱眉问道:“为何?”
杨慎道:“儿自觉才能不及,应该让那些学士多去,儿要潜心研究学问。”
杨廷和本来想利用杨慎对小皇帝施加影响,不敢多倚重李廷相、丰熙这些侍读、侍讲学士,毕竟人心隔肚皮嘛。
但可能在某些事上挫伤了杨慎,以至于杨慎做事积极性不高,现在更是在他面前打起了退堂鼓。
“此事回头再说,为父还有旁的事要做。”
杨廷和皱了皱眉,“你要记得,你是杨家子,做事不能任性妄为,否则跟你弟弟一样,哪怕考中进士,一点小事就会惹人非议。下去吧。”
杨廷和没有直接安慰儿子。
更多是在警告杨慎别乱来。
一个熊小子,你年岁不大,脾气还不小,先前对你冷漠一点,你就要造反?
真把自己当盘菜?
没有为父罩着你,你在朝算个屁啊。
封建礼教浓厚的家庭,当父亲的往往就是这样,不是开导儿子,而是拿出威仪逼迫儿子往自己规划的道路发展。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成功的父亲会觉得,儿子比自己强。
但时代却是在不断进步中。
杨慎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几下后,行礼告退。
他跟父亲内心的距离,已是越拉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