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晴率先走进了满是灰尘的书房,不着痕迹地收起了他刚才放在桌面上的档案,然后自然地开始收拾其它堆积在一起的文件,按照时间顺序将它们依次排列整理,将原有的杂乱无章一下改变成整整齐齐的状态。
魏依白见状和一旁的江元夕对视一眼,得到其坚定的眼神回复后,便立刻开始在家中寻找各种清扫物品,将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也在书房内开始了她们的清洁行动。
“那个,依白同学呀,在和这家伙相处一早上的时间里,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江元夕手持抹布擦去窗台上积下的厚厚一层灰的同时,看似不经意地发问道。
“印象呀,这个不好说,毕竟我早上刚见到他的时候,除了握手那个动作让我感受到面前这家伙有点谦逊的绅士风范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无一例外给我展现了他怠惰和冷漠的一面,”魏依白用扫帚将所有清理下来的灰尘全部清扫到了一起,在听到江元夕的询问后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不过后来嘛,他的表现倒是挺富有责任感的,算是让我看到了他热情,坚韧的另一面,所以我认为还需要细心观测一段时间,才能够给出我的结论。”
“啊,我竟然在你眼里表现得这么差劲,请多多放心好了,我争取在以后的日常生活里避开你的雷点。”
坐在满是灰尘地板上的程晴低垂着脑袋,迅速而又准确地扫描着眼前每一份字数众多的文件,在听到二人谈论自己时微微将耳朵凑过去了几分,却没想到得到魏依白这样的一番评价,只得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暗暗地回击了她一番。
“没错,就是现在这种表情和状态,我想江元夕同学对我刚才所说的话语,一定有了一个更加具体且深刻的情形构建,想必在你和他认识的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不用我这样细致地描述,大概也能够想象出这家伙顽劣的个性吧。”
“我只是用了最平常且最谦逊的状态,去应对您这位外来客人罢了。”
看着眼前二人突然展开的言语交流攻势,话题挑起者——但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置身事外的江元夕,不免有些瑟瑟发抖,生怕她不合时宜的出声干涉,会让其自己也卷进这场唇枪舌剑的斗争之中。
她只得换上一副和事佬般的笑容,在二人之间的相互攻势即将进一步扩大的时候,向争斗双方张开双手,示意他们停下目前几近白热化的对话环节:“我说两位,请问可以稍微暂停一下目前的精彩战斗吗,即使现在处于炎热的夏天,在你们相互交流的时候,我似乎都能够感受到数九寒冬的凛冽寒风掠过身子,给我一种冰冷刺骨的体验”
魏依白在听到她的一番劝说后,仍然保持风度地淡然一笑,没有和程晴继续争论下去,开始继续清扫江元夕擦落下的厚厚灰尘。
而蹲坐在地上的程晴也将目光从魏依白身上移开,再次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边的几份文件中,恢复了刚才紧张而又迅速的工作状态。
“走吧,接下来要擦的是书柜和桌面,需要清洗一下毛巾了。”
江元夕对魏依白使了个眼色之后,将她从书房里带了出来。
“其实呀,阿晴这家伙以前的性格挺好的,在小时候他算是我最好的玩伴,当然了,现在的他同样也是,”向外微微探头,确认程晴没有跟过来之后,江元夕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一边清洗着手中的毛巾一边说道,“当时的他应该和现在的我一样开朗大方吧,小时候的他聪明伶俐又充满热情,被我们这一栋楼里所有的街坊邻居喜欢,在学校里同样也是人气很高的学生之一,经常受到老师的夸赞和欣赏。”
“而那时的我还是一个社恐的自闭孩子,说起来挺丢脸的,因为我十分认生,所有一直不太敢与外界交流,以前在学校还总是三番五次的请假回家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江元夕露出一丝憨态可掬的微笑道,“这家伙就住在我隔壁,街坊之间见过不少面,他当时也就成了我不太害怕的外人之一吧。”
“为了让我摆脱内向的性格,他平时总会拉着我一起在小区院子里闲逛,分享一些平时在学校里遇见的有趣事情,久而久之我就挺信任他的,也开始和他主动交谈,说些我之前一直不敢向外人表达的内容,开心的,难过的,郁闷的”
“还有呀,每次他见到那些友善的长辈们都会主动打招呼,并且一定会得到他们热情的回应,而我见多这样的情形之后,就变得不再怎么害怕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交流了,”江元夕将手上刚刚清洗好的毛巾放到一边,将垂在额前的一束发丝捎至耳后,面带惆怅地回忆道,“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只要我有什么不敢表达出的诉求,他都会如同我的‘翻译官’一样,将我心里的声音告诉其它同学,有时甚至还会直接帮我代劳,为一直不善言语的我解决了很多让人感到头疼的麻烦。”
“那个时候,程叔叔的律师事务所还处于建立早期,为了迅速扩大规模,打响自己的名声,承接了一批数量相当繁多的案件,由于我父母都是下属的工作人员,他们几乎没有多余时间照顾我,一直在早出晚归地为所里工作,分担压力。”
“所以当时照顾我的任务,就落在了工作尚还没有那么繁忙的余薇阿姨身上,平时接送我们上下学,为我们做饭,辅导功课都是她一个人承担的,我们两家的关系也是这样更进一步的,”江元夕的眼神里带上了一抹浓烈的回忆之色,“直到后来余阿姨和程叔叔的工作忙碌程度彻底反转,我和程晴平时的闲暇时刻便开始在事务所内度过。”
“直到七年前的那一天,随着事务所的一场大火燃起,当时的一切状况都改变了。”
“程叔叔意外陷身于大火之中,离开了我们,由于事务所整体受损严重,大部分文件都在火中被尽数焚毁,当天那批骨干的精英成员也被灾祸波及,死伤情况不一,重组运营的难度如同登天,逃过一劫的员工也只能被迫遣散。”
“而受到影响最大的则是程晴,他虽然是火灾中的幸存者之一,但他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就总会遭到这段阴影的困扰和惊吓,时不时总会在梦中感受一次痛苦。同时,薇姨的工作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更加繁忙,甚至开始频繁赶赴国外出差,而我的父母由于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作,无奈之下只得搬离这个小区,在新工作处租房定居,没办法以邻居身份继续照顾遭遇变故的他。”
“因此他的生活状态开始急转直下,原本外向友善的他变得不爱和人沟通,在学校时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不再参与集体的活动,性格也一步步变得冷漠孤僻,有时候甚至会表现的格外固执,”沉默了一会儿后,江元夕继续讲述道,“后来我们家安顿稳定之后,在每周末总是抽出一段时间,特地过来看望一个人在家生活的程晴,中途也同样提出过把他接到我们家照顾的想法,只不过无一例外地都被他拒绝了。”
“于是我就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从痛苦和低落中拉扯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强迫自己变得开朗大方,虽然并不是很适应,但我仍然选择和班内的同学主动交谈,就是希望在我认识的同学变多之后,能够由我来做他的‘翻译官’,把他内心封闭着的声音告诉大家,并试着让他重新变得自信外向,就像他小时候帮助我那样。”
“平时我还能做到的就是陪着他上下学,每天特地早起一段时间,提前来到小区门口,等待他一起出发,同时递给他一份家里特地准备的早餐,放学后就一起坐地铁,等他下车之后,我再换乘前往自己家方向的线路。”
“花了我大半年的时间,我俩才终于能像以前一样畅通无阻地交流,他也重新开始跟我说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经历以及感受,别说,还真是挺不容易的,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就算是一块寒冰大概都能被我捂热成暖暖的水珠了吧,”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也伤心过,迷茫过,甚至发火过,感觉自己的一片好意不被他理解,觉得面前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但是看到那个熟悉的他又回到了身边,我认为一切都还算值得,因为说不定小时候的我在他眼中,也是这样一个执拗而又自闭的顽固孩子呢。”
“只不过在面对其他陌生人的时候,他仅仅会在表面上显得热情一点,初次见面之后,就不会显露自己的任何一点情绪,但他实际却会对那些停留在身边的人保持观察,从日常生活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个细节中看出他们的本质如何。”
魏依白默然,眼前江元夕所说的情况要远比程晴亲口说的版本更加完整。良久之后,她终于郑重开口道:“谢谢你,江元夕同学,你算是让我了解到了一个,不,两个内心和表面完全不一致的矛盾结合体呀。”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感伤。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几乎与面前的江元夕如出一辙,但这个原本腼腆内向的女孩,却能够在这样的环境压力下强迫自己变得坚韧,并且反过来向以前一直拯救她的对象伸出援手,最终还成功地将万念俱灰的程晴从失意的泥潭中拉出,实在让人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心疼。
“哦?依白同学这算是在夸奖我吗,那我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江元夕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在魏依白微微一怔的时候,张开双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抱住了还处于失神状态下的她,凑到其耳边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刚才耐心地做一个倾听者,很多事情压在我的心里,难免会让我觉得有些委屈,今天向你倾诉了这么多积压已久的心里话,希望你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对那个家伙提起哦。”
“嗯我知道啦,能不能先暂时放开我”
此时的魏依白就连江元夕的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满脸通红的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害羞地央求着,意图逃离魔爪。
“那我可还有一个条件哦,让我想想,以后我想称呼你为‘阿白’,可以吗?”
江元夕将头从魏依白的肩上移开,双手也转换为搭在她肩上的状态,似乎是想要趁热打铁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眼中还闪烁着一道让人无法拒绝的光芒。
“可以倒是可以啦,你想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放开我!”
“没问题,亲爱的阿白同学。”
得到魏依白的同意后,江元夕这才笑眯眯地放开了面前的这个女孩。
“真是的,突然一下子搞什么嘛”魏依白不断小声地嘟囔着,以表达自己对刚才那毫无预兆袭击的不满,然而就在她刚准备整理因为被紧紧抱住而略显褶皱和凌乱的衣裳时,卫生间的大门却突然地从外侧被打开。
“我说你们,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怎么额,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同时伴随而来的,是程晴疑惑并且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而当他将整个大门完全推开到底的时候,眼前衣衫略显凌乱的魏依白却让他直接僵硬在了原地,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圆了波场后,立即手疾眼快地将浴室门再次原封不动的关上。
“倒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她雪白的连衣裙可是一点耐脏度都没有的,我担心她身着这套服装的话,会在接下来的清扫行动中感受到诸多不便之处,所以我才建议她先换上我的衣服试一试,”江元夕表现出一副沮丧的模样说道,“可是我的身材毕竟没有阿白那么好,就这件裙子的上身效果来看,它并不是很适合我,所以说在最后,我不仅没能成功驾驭住这件精致优雅的长裙,反而还给衣服上添了些难看的褶皱。”
“这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我看着效果还不错的,怎么在他的面前就谦虚起来了?”
魏依白双手拍了拍身上这件极其衬托她优雅端庄气质的连衣裙,将褶皱和凌乱之处全部抹平之后,不紧不慢地回复江元夕道。
这两人才刚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现在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这么要好了吗?甚至江元夕都称呼这家伙为“阿白”了!
程晴此时心中的不解开始不断地上下翻腾,显然他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这莫非就是传说中志同道合者间独有的交友默契?
看着程晴呆滞而又震惊的眼神,江元夕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就不逗你了,只是我单纯想拿这个称谓来主动称呼魏依白同学罢了,不然我每次需要和她对话的时候都只能叫她一声“依白同学”,这样不就显得太过于生疏了吗?”
“说,说的也有道理。”
“其实我和阿白换衣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啦,我父母对于几天后的那次见面可是非常看重的,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前往‘知音号’这种规模盛大的场所,所以我想挑一件比较适合我的晚宴套装,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正式一点。”
“我的打算是,在那天早上我们一起四处晃悠的时候,顺便去一趟东都市内新开的那一家巨型商业体,听说有不少知名品牌都已经入驻其中,我相信一定能在这些商店中挑选出适合我们的,对了,包括阿晴你的那一套哦。”
“欸,我?”
突然被提到自己的名字,程晴不解地指了指自己道。
“当然也要买好你的那一份呀,就当是我们家送给你的一份礼物吧,”江元夕轻轻敲了敲程晴的头,颇为认真地陈述其中的重要性道,“我倒是完全不在意那些所谓的仪式感啦,但我的父母却非常看重这次宴会哦,既然连我都决定穿着到时候精心购买的晚礼服盛装出席,那么代表家庭出席的阿晴,想必也一定会以最郑重的姿态赴宴吧。”
“所以,到时候就由我来亲自为你选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