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让程晴怔在了原地,不安与慌乱不断从内心蔓延而出,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强行令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后,等待着电话那头即将传来的声音。
“魏明诚在刚才和我已经通过了一次电话,他将家中的状况详细地转告了我,我知道你一直对书房门内的事物极感兴趣,当谜底近在咫尺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诱惑而不去解开它,”沉默持续了半响,余薇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如果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就肯放下有关你父亲的事情,那你也就不是我印象中那个阿晴了,这一点,你和他真的很像。”
“我的态度仍然是不希望你亲自介入这场意外的调查之中,因为自从你父亲在七年前遭遇意外,不明不白地在一场大火中丧失生命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你的人身安全,现在的我由于工作原因,无法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但如果你真的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些不是你应该了解的线索,那到时候你的处境或许会变得十分危险。”
“但也正如您所说的,我不希望用时间来磨平我对父亲的记忆,如果他遇到的并不是意外,而是陷入了一场恶意的谋划之中,我更不希望真相永远尘封在家中的书房里,或者被埋藏在那一场触目惊心的大火燃尽之后剩下的废墟内。”
见余薇在七年内第一次主动和他提起有关其父亲的话题,程晴的脸色变得格外认真起来,他表情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他知道,如果他想离真相更近一步,那这次由母亲首先发起的对话将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之一。
电话那头再度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终于余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长叹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我知道阿晴你在这七年里也背负了和我一样的痛苦,虽然我一直还抱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时间能够冲刷掉一切痕迹,但现在看来,可能我一直以来的隐瞒反而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所以我才打算在今天正式和你通一次电话。”
“这七年以来我和魏明诚一直没有放弃对那场大火的调查,但在这么长时间的投入之下,我们最后得到的回报却微乎其微,目前我们掌握在手的都是一些杂乱的线索,将它们全部拼接起来甚至都不能得到任何一丝有价值的内容。”
“但在这场意义并不是很大的追查中,我们却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不可抗力,仿佛有一张无形巨手一直在阻碍着我们找寻最终的真相,”余薇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她也对可能存在于幕后的势力感到了棘手,“我可以满足阿晴你的好奇心,回答几个你一直希望想得到解答的问题,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触碰你已经得到谜底的领域,因为可能每个线索浮出水面的代价,都是沉重,而又深刻的。”
“既然这样,首先我想知道,老爹当年是否有将他最后的那个委托顺利解决?”
“最终的答案我也并不确定,这也是你父亲在东都崭露头角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件结局晦暗不明的案子,”电话那头的余薇蹙起眉头,显然她也对这件源头是自己公司的委托印象深刻,“你父亲在火灾发生的前一天曾经到访过那个古怪学者的家中,他得出的结论是,袁汝文在当时可能被一种极其恶劣的疾病缠身,但他难以接受自己制造出来的技术在帮助那么多患者重获新生后,却依然拯救不了自己的生命,最终在病痛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中选择了自尽。”
“当天晚上你父亲回家告诉过我,在他于袁汝文的住所中进行搜索的时候,发现了其家中残留着多处因为人为毁坏而留下的痕迹,诸如支离破碎的家具,墙上极深的划痕,地板上深浅不一的凹陷,而在某处被砸裂开的地板下方,极为隐蔽地藏着一箱止痛药物,其中仅剩下几瓶药剂并未开封,剩下的药物容器上均有被服用过的痕迹,箱中还留存着一些药粉洒落的痕迹。”
“因此你父亲才会得出那样的结论,他认为袁汝文的身体在那个时间段本来就已经如风中残烛,但他却不愿放弃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项目,所以一直向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并使用止痛药用来抑制一直折磨他的病魔,但他在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穷尽一生的研究却无法挽救自己,产生了一种‘医者不能自医’的无奈与挫败感,因此在家中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后,悄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他最后的遗骸有被找到吗?”
“并没有,其实就连单论公司方面,在案子结束后也并不甘心就此放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搜索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投入的经费也在激增,后续的搜寻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年,结局仍然是杳无音讯,还一番无用功下来才让高层领导无奈地终止了计划。”
程晴有些怅然地长呼一口气,只得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第二个问题是,当时把我从事务所掳走的神秘人,他们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既然不想加害于我那就一定不是坏人,为什么又像做贼心虚一般刻意遮掩自己?”
“我其实也并不清楚,当晚通知我出门接你的电话,是打到家里的座机上的,更准确地说,是你父亲为了避免在下班后无法接到一些紧急的案子,而在家特地设立的一条工作专线,”余薇有些遗憾地说道,“我在事后也尝试去查询过当天的来电记录,然而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你所说的神秘人使用的是一个虚拟号码,只能说,他们应该是有备而来。”
“那为什么其中的一个神秘人手里拥有一张和父亲的合照?甚至照片的背景还是东都大学?您作为父亲的大学同学,应该很清楚那些和父亲在大学里关系较好的朋友”
“为什么这件事阿晴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电话那头余薇突然出声打断了程晴的疑问,让程晴有些胆战心惊的是,刚才他母亲的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一丝不安,虽然不知缘由为何,但程晴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每次我想谈论有关父亲的事情时,都会被您以各种理由刻意避开话题,加上后期您的工作逐渐繁忙,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个细节亲面说出来。”
“那你还对谁提起过么?”
“没有了哦,只告诉了今天刚来到家里的新客人。”
“让依白一定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魏明诚在内,还有阿晴你也必须守口如瓶,保证以后不再提起有关火灾那日的任何记忆,”余薇在电话那头表现的有些心有余悸,“你父亲在东都大学里是一个实打实的焦点人物,和他有过交流的人非常多,但其中也同样有很多人根本都算不上他的朋友,所以我现在并不能只通过阿晴你所说的一张简单的合照,就迅速锁定那个神秘人的身份。”
“看来这七年的时间里,我都犯了一个实打实的大错误,是我不应该单方面采取隐瞒的手段,将你和你父亲的案子切割开来,如果今天我没能主动开口,那么这个祸根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悄然爆发。”
“虽然并不清楚那些人的具体身份,但从最终的行动结果来看,他们和你接触的目的中并没有带着恶意,反而还将你从那场火灾中安全地保护了下来,所以我想那些神秘人会不会只是一些行事方式比较极端和诡异的,正派人物呢?”
程晴有些默然,这种可能性他同样也思考过。
“好了,我会从和你父亲关系比较近的人开始排查,争取能够早日寻找到些有用的线索,后面的话,还有哪些想要知道的内容呢,阿晴?”
程晴暂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魏依白,向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魏依白在二人的对话途中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她深知这是触及到程晴隐私的敏感问题,也是属于他和余薇的家事,她一个刚来的客人是没有任何资格在其中插话的。因此当她看到程晴投射而来的目光后,只是淡淡摇了摇头,同时还将目光偏向了一边。
“暂时没有了,但我希望如果以后我有想咨询您的问题时,母亲大人您能够像今天一样,用这种认真的态度答复我。”程晴见魏依白仍然保持回避态度,只得回复余薇道。
“那当然,今天我们交谈所涉及的内容,你和依白两个人一定要牢牢藏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有所提及,”余薇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最后我也有个希望,那就是阿晴你下次打电话给我的目的,是多关心一下在国外忙碌工作的我呀。”
话到最后,余薇的话音还带上了一丝俏皮,然而这样的一种幽默却让程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抿了抿嘴巴,最终还是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嗯,我会的,那先挂了。”
东国,未来生物。
和程晴的对话虽然已经终止,但余薇握着电话的手却迟迟悬停在空中没有放下。
这些年来她认为对自己孩子的亏欠越来越多,在程晴小的时候,照顾孩子的重任就已经是由自己的丈夫担任,七年前发生的火灾又使他的的相关记忆变得紊乱,这几年自己又因为工作原因,很少有在国内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
“叮咚。”
看着眼前的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的加急工作通知,余薇心中的烦躁不由得加剧了几分,她整个人疲惫地靠着椅背,盯着因为短期内没有使用而暂时保持休眠状态的屏幕,黑色的显示屏映出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的自己,此刻她心中万千的愁绪也只得在无奈之中,化为一声苦笑传出。
为了给程晴打这一通电话,平时并不注重外表形象的她还特地打扮了一下自己,因为她目前的状况可以说是糟糕的可怕,诸如眼圈等痕迹都必须要用到化妆的手法进行遮掩。
至于自己在电话里所说的,工作压力之类的话语,那都只是余薇编织的谎言。现实情况是,这个在东国设立的公司分部,其运营状况可以称得上是一塌糊涂,有许多需要她亲自出手解决的紧急问题,目前从总部派发来的任务可谓是接踵而至。
但她依然并不希望自家孩子看见她这副萎靡的状态,而因此担心远在东国的自己。
沉思之中,余薇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七年前公司找到自己谈话的场面。
那时的企业缺少了袁汝文这位顶梁柱般的人物,很多由其亲自参与,负责的大型项目也不得不就此搁浅。因此高层领导急需一个有能力的领头人带领“仿生器官技术”的剩下人马继续进行研究,在下一个阶段着重对技术的稳定性进行攻关。
最终上层的目光锁定在了当时才华横溢的她身上。
然而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投身于工作的心思,丈夫遭遇意外被吞噬于大火之中,独自待在家里的孩子尚且幼小,事务所未处理完的案子,火灾后伤亡员工的抚恤所有的事情铺天盖地向她袭来,让本身工作就极为繁忙的她倍感压力。
因此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上层人员的提议,但由于自己签署了保密协议,无法跨公司进行职业变动,所以她希望自己的职位由内部核心研发人员变更为不涉及核心事务的普通员工。这样的话她就会得到比较充裕的业余时间,也便拥有了照顾程晴的机会。
然而这番举动却将公司的怒火直接点燃。
在公司看来,当年正值用人之时,作为精英员工的自己不仅没有主动请缨肩负起带队研究的职责,反而是在公司主动托付重任之时,申请将职位层次降低,彻底地远离了公司最为重要的研发部门,这种行为极其没有责任感,就如同逃兵一般让人唾弃。
因此公司的部分领导级人员对她颇有不满,一度有想将她开除的想法。
但所幸还有理智者还考虑到在袁汝文失踪案时,她向程明哲委托调查的这一事,使得来自公司的责难略微减轻了几分。这导致她虽然能成功地从研发组脱身而出,但其接下来调任的职位,却是企业的考察官。
没错,这是一个和内部研发机密几乎完全没有牵连的职位。但它的工作内容却是定期在国内外各个公司分部进行实地探访,搜集并整合具体的运营状况后,将数据报告传递至位于东都的公司总部,再由高层人员进行详细地讨论,于一段时间内回复相对应的意见,考察官在这时便需要监督各分部进行整改,直到达到总部设立的标准为止。
但这也使得余薇的工作地点充满了不确定性,如果有时候的工作被分派到了国外分部,并且它们的运营情况还处于一团乱麻的状态,那么她监督整改的工作时间也会被无限期的延长,这也同样让她安稳待在国内照顾程晴的计划彻底落空。
只不过这些,她都没有告诉自己的孩子。相反地,她还刻意营造出一种工作压力小的假象,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待在家中的程晴少一些对她的担忧。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一直缠绕在她心中的那份愧疚吧。
然而今天在电话的结尾,自己却并没有隐藏好心中真实的想法。
“真是白费了这番妆容呀。”
就在余薇思绪翻腾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口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门并没有锁。”
来访者轻轻推开门,她的面容与魏依白拥有着极高的相似度,但和其温婉可人的气质完全不相同的一点是,这位来访者身上表现出更多的则是成熟与可靠。一头长发被扎成简约利落的高马尾,更为其的外表增添了一份英姿飒爽。
这番容貌气质,正是魏家的长女,魏依白的亲姐姐--魏依清。
“贵安,余薇阿姨。”
魏依清轻声缓步走进了办公室,走到余薇面前的同时向其恭敬地致以问候
“依清?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我的办公室了?”
“上次前来拜访您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些许端倪,之所以我再次到访于此,就是因为担心您的身体状况。”魏依清有些担忧地守候在余薇的身边,看向桌上各种堆积如山的繁杂文件,以及不断弹出工作通知的手机屏幕,心里不禁一沉。
“暂时不提几年前我与您在这个办公室初见时,您向我和依白所展现出的精神状态,仅对比前几日我和您再遇时的工作状况,就已经肉眼可见地下降一大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