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传出,何绍昌的紧张情绪才有了些许缓和,目光从摄像头上慢慢收回,不着痕迹地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轻咳了两声之后,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吸引到了他身上,面向镜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就是我们今天向所有人展示的重头戏,但它只是我们研究出仿生人体组织里的一部分,同时它也是最难攻关的,因为涉及到面部表情的变化,根据情绪状况发声,以及说话时嘴型的配合,大家可以很清晰地发现我们产品目前尚且存在的部分缺陷,但我相信在不久后的将来,也就是我们的下次发布会,我们绍昌集团一定会彻底攻克技术问题,将全东都,甚至是全国最发达的仿生技术完全透明地展示在大家面前!”
“好!”
沉默了几秒后,记者中有一人神情激动,面露狂热地吼出声来,紧接着在来访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不知是真心为刚才的研究成果而鼓掌,还是在静观其变的时候,单纯地被这个领头喝彩的记者所带动。
“看来群众之中有坏人呀”程晴扯了扯嘴角,之前被魏依白一阵剧透后,他的惊喜程度本就已经锐减,结果现在还有这家企业安排在来访团中的托儿故意搞出一些非常唐突的节目效果,让其真心感觉到无比的尴尬。
魏依白平如镜水的眼瞳凝视着电视屏幕上的那颗仿生头部,充满着打量之色。
“在面容表情等外观细节上,这个作品呈现出来的整体效果甚至要优于之前薇姨给我们展示的那一款样品,但是在发声等重要技术方面,却存在着显著的问题,但能将产品研发到这个份上,这家名不见经传的生物企业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做到的?”
她并没有忽略刚才转播途中仿生头颅嘴唇部位不正常的移动,而在一番整体的对比下来,绍昌集团今日所展示的这个样品,与她之前在余薇工作处所见到的那一代发声良好,但面部却只能做出微笑,难过等几个简单表情的仿生头颅,二者恰巧存在着相反的缺陷点,这不由得让魏依白的内心升起浓浓的不解之意。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问问薇姨。”
任凭魏依白内心如何揣摩,这种专业问题终究是她没有涉猎过的领域,但此刻的她内心却还存在着另外一些疑惑需要其亲自验证并解答。
“你真的叫程晴”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后,魏依白的目光再次转向程晴所在的方向,开口向其询问道,然而在她话音未落之时,却看到程晴的一双眼睛已经虚眯起来,他的身体则是全部放松,整个人靠在了沙发上,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嗯?怎么了,我就是程晴,如假包换的那种。”
本身今早就被噩梦惊吓而醒,再加上程晴的假日作息几乎是颠倒的,这导致他昨晚几乎没有休息充分,若不是之前魏明诚的一番告诫使他一直心烦意乱,再加上题材还算新颖的电视转播,和魏依白突如其来的反问勉强激起了他的一点精神,他甚至能在送客出门后立马回到温暖的被窝里,遗忘掉所有事务,补一个饱满的回笼觉,
此时的程晴意识虽然因为困倦而略有些模糊,但仍然能听到刚才魏依白未尽的询问,他强撑着自己剩余不多的一点儿精神,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并回复她道。
“你有去过东都的梦湖吗?”
程晴揉了揉眼睛,脑海中又仔细回放了一遍魏依白的问题,不禁有些疑惑的回答道:“去是肯定去过的,梦湖是东都比较著名的一个景点了,每个周末,如果我有空闲时间都会在晚上去那里散步,一般一个月平均下来会去个两三次吧。”
“嗯那在你小时候呢?比如七八年前左右的一个冬天?”
如此精确的时间着实让程晴一愣,但在他反应过来是七八年之前后,无奈地面露苦笑道:“抱歉,如果你要问我那个时候的经历的话,那么我是真的无可奉告,在七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意外,并且直到如今,我曾经在那场意外中留下过记忆层面的创伤,有关那个时间点附近发生的很多事情,在我的脑海中都已经不是很清晰了。”
当时的神秘男子使用的那种让他晕厥的药剂似乎有着很强的副作用,那场大火后的几年内,程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关七年前那个时间点附近的所有事情在他记忆中都逐渐地被淡化,直至被他彻底遗忘。
除了噩梦中的那一段场景,一次次的循环不停地加深了程晴对当时情景的印象,即使在药剂的副作用下,他依然没能摆脱他最不愿回忆起的经历。伴随着对其它记忆的淡忘,现在只要将时间线倒回七八年前,程晴脑海中唯一剩余的,只有黑云缭绕以及火光漫天。
而如果要他去强制性地进行回忆,那么伴随而来的将会是剧烈的头痛症状。
魏依白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在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还是长呼一口气,盯着程晴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那如果我把当时的情景复述给你听一遍,你有想起来那段记忆的可能吗?”
“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只要你开始讲述了,我保证我肯定会认真听完。”
被魏依白水灵的双眸注视着,程晴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大约七八年前,东都市,梦湖。
“梦湖的风景仍然不错呀,尤其是在这场大雪之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还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几个经常一起沿着湖畔散步,只可惜现在很难有那种机会了”
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穿着朴素却又不失优雅的年轻男子,轻轻用手拂去座椅上的一些积雪,率先坐了下来,对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感叹道。
“是啊,正因如此,我才想将这次谈话安排在这里,只可惜,接下来我想讲述的事情,必定会破坏梦湖美景营造出的这片闲适氛围。”
回应年轻男子的正是魏明诚,只不过他却没有今日的沉稳自信,此时的他的眉宇间充满着愁绪,并没有像另一名年轻人那样还有心情静坐着欣赏雪景,他不断地在座椅一侧踱步,颇为心烦意乱,心中的思绪却只能化作一声声叹息表达而出。
“那就让我再多陶醉在这片银色世界里一会儿吧。”
知道接下来面对的事情可能会十分艰巨,年轻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内心喃喃自语道。
而在二位心中愁绪万千的时候,在梦湖湖畔辽阔的雪地上,一个小女孩似乎对满地白雪十分感兴趣,她正不断地将地上的积雪合拢,以此制造一个雪人的身体部分。
在湖边,一个小男孩静静地伫立在雪地中,观赏着湖畔四周的雪景,不由得有些心旷神怡,他随手抓起地上的一团雪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东都虽然每年冬天都会下雪,但降雪持续时间和雪量却比较小。而今年受极端冷空气影响,全国各片区都诡异地天降暴雪。这也让冰雪有机会笼罩这座繁华的城市,为本就秀丽的自然风景更添一份妩媚,也给一些孩童提供了难得的戏雪机会。
将雪慢慢搓散,看着晶莹的雪粒飘落,小男孩好奇的表情转眼间就切换成了喜悦。重复了几次这套流程之后,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了,左右观望了一圈之后,目光集中到不远处仍然乐此不疲堆着雪人的小女孩身上。
然而他对堆雪人也并不怎么感兴趣,就在小男孩要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时,小女孩却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传来一股强烈的刺痛感,伴随着的,则是突如其来的失明,这使得她内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因为她知道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迷失会是什么后果。
紧接着她慌忙地站起身,似乎是想要回到自己父亲的身边,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动起来,但冰雪覆盖下的地面并非十分平整,加上她现在甚至无法看到眼前的景象,仅仅在这片雪地中走动了几步,小女孩似乎就被什么东西绊倒,狠狠摔倒在了厚厚的积雪里,消失在了小男孩的视野之中。
察觉到情况不对,小男孩迅速朝着其跌倒的方向飞奔而去,顾不上周围的寒冷环境,他将自己的棉袄脱下铺平在地上,费力地将小女孩从冰冷的雪地中拉起来,并将其轻轻放到柔软且充满温暖的衣服上。然后用左手将其缓缓地托起,右手则在其脸上不断揉搓,试图让她刚才和冰雪近距离接触过的脸庞能够感受到一丝温度。
没有辜负小男孩的期望,不一会儿小女孩就微微把头偏向了他,但她表现出来的模样仍然十分虚弱,微微睁开一点的眼睛仍然无法看见面前的景象,感受到似乎有人对自己施救,她只能缓慢且小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你是谁?”
“先不要说话了,保留一点体力,我现在尝试把你背着往回走,如果我中途呼救的时候被他们注意到了,你才算是真正脱离危险。”
“嗯”
“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正在聚精会神听着故事的程晴抬起头来,看向一旁不再继续说话的魏依白,问道。
“应该说,是我了解到的部分结束了,当时的我在摔跤之后,头部似乎受到了比较严重的撞击,所以意识并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再度集中,”魏依白揉了揉眉头,努力地回想道,“等我再度苏醒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而且眼睛内仍然有着灼热的刺痛感,无法睁开,后来听我父亲告诉我,是因为我在雪地里游玩太久,再加上当天的太阳比较耀眼,因此患上了雪盲症,导致了我那会儿的短暂失明。”
“后来你没有和那个小男孩再次遇见到吗?”
“没有,在我的身体彻底痊愈后,我的父母就又一次踏上了工作的出差之旅,家里除了我,只剩我的姐姐了,而她一向学习很好,那段时间她一直在为功课努力,同时也在积极计划有关出国的部分事宜,自然也没有时间带着我出门去拜访那位,几乎称得上是我‘救命恩人’的小男孩了。”
魏依白提到这一点之后,眼中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惆怅。
“后来,父亲在工作并没有那么繁忙的时候曾经往家里打过一通电话,我也就是在这次通话中询问到了,当天费劲把我从雪地中背回到我父亲那里的小男孩究竟是谁,”魏依白的表情在话音暂歇时变得格外郑重,面向程晴缓缓说道,“父亲的原话是这样的。”
“哦,他呀,是当天和我一起商讨重要业务的程明哲先生的孩子,叫作程晴。”
虽然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在听到魏依白最终揭晓谜底的时候,程晴仍然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他在魏依白讲述故事的途中也在努力地唤醒着自己那时候的记忆,但最终他也只隐隐约约地记起那一场轰动全国的历史性事件,也就是七八年前左右的那场大暴雪。
至于在那个冬天究竟有过怎么样的经历,程晴在脑海中只搜索到了一片空白。而当其继续强硬地搜刮有关当年的回忆时,一股头痛欲裂的感觉瞬间从灵魂深处传出,他只得闭上眼睛并双手抱头,以此平息痛感之后引起的强烈耳鸣。
“你还好吗?实在记不起来也不用这样勉强自己呀,赶快平躺在沙发上吧。”
见程晴表现地如此痛苦,倒是魏依白有些被惊吓到,她连忙从沙发上起身,示意程晴整个人躺下,以此起到缓解的作用。
“没事没事,也算是老毛病了,看来我还是不能和记忆较真呀”感受着耳鸣的声音逐渐衰弱,程晴这才将双手抱头的姿势转换为单手扶额,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无奈地对魏依白说道,“很抱歉,听你说了这么长的一段故事,却没能够想起有关那个冬天的任何细节,不过,如果我在当时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起到了一些救援作用,我相信那个记忆完好的我,在看到你几年留学归来后亲自上门拜访时,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听到程晴这样一番充满鼓励性的话语后,魏依白充满沮丧和失落的心情才略微好转了一点。这次她之所以会选择借宿在程晴家中,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她像其父亲所认为的那样需要被他人照顾,绝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想主动解开困扰自己已久的一个心结。
正是她由于种种条件限制而在当时没能亲自登门道谢,甚至后来都没有询问那个冒着严寒脱下棉袄给她取暖的小男孩,在冰天雪地中将其背送了这么长一段距离后,身体状况究竟如何,才导致长久以来的愧疚感积压在其心中,自然而然便演化成了心结。
在向其父亲提出这个要求前,魏依白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她甚至已经联系过一次余薇,并向其了解了程晴在家中的生活情况。最终才决定在其父亲出差的这一段时间内来到程晴家中,首先向其表明感激之意,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
其次虽说是她要“借宿”,但她却打算好由自己来负责这段时间的生活起居,甚至包括了那个似乎被其母亲评价为“并不太会照顾自己”之人的一份。
而现在,她的主要目的,却似乎并没有很好地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