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在昏迷中，隐约感觉到，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自己脸上。

“下雨了吗？”半昏半醒的言行心想，努力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小郡主赵琳正趴在自己身上，低头看着自己，豆粒般大小的泪珠从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中不停滚落。

言行急忙挣扎着坐起身来，将小郡主搂在怀中，替她抹去眼泪，然后环顾四周陌生的景象，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如何到了这里。

而此时言行也没有空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自己的爷爷还在小镇上生死未卜。

他背起赵琳朝着泾阳小镇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会，小镇的轮廓出现在视线远方，言行加快脚步走到近前，突然恍若遭到了雷击，呆愣愣的立在了原地。

此时的泾阳小镇黑烟滚滚，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烧成焦炭的尸体。

言行心如刀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这时，一双软绵绵的小手从身后伸了过来，帮助言行把眼泪擦去。

言行转头一看，小郡主赵琳趴在他的背上，怯生生的将脑袋靠在言行肩膀上，一脸悲伤，努力瞪大双眼，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

言行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心知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已经于事无补，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许未的嘱托，回过身望向一望无际的南方山野，对背上的赵琳小声说道：“阿琳，我们去清微山吧。”

小郡主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用两条纤细的胳膊紧紧环住了少年的脖子，像是生怕言行将自己丢下。

言行打定主意，在原地短暂休息了片刻，起身朝着南方走去。

一直走到天空中隐隐泛出鱼肚白色，前面的路上出现一条长长的流民队伍，言行本打算避开他们，后来转念一想不知道之前那些官兵会不会接着追来，正好可以混入流民队伍中躲避，当即背起赵琳，用一截破烂衣服裹起马刀别在腰上，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偷偷混进了流民队伍之中。

这些流民中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目光呆滞。

言行两人的衣服之前在山里的时候早就划的破破烂烂，和那些流民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混进队伍里也根本没有人起疑。

这一大批流民一直走到傍晚时分，停在路边的荒野中休息，领队的队长点起几堆篝火开始发放吃食，到了言行这里，队长微微一愣，狐疑道：“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言行没有吭声。

旁边一位年长的老者开口说道：“唉···都是穷苦人，何必多问，这两个孩子孤苦伶仃，你就当可怜可怜他们，胡乱给他们一口吃的填填肚子。”

“胡乱给他们一些？说的容易，我可怜他们谁可怜我呀，就这一点吃的，能不能撑到目的地还不好说，一下子多了两张嘴，我去哪给他们找吃的去，你心好，那就把你的那份给他们好了。”

队长狠狠瞪了言行一眼，绕开了两人。

老者唯唯诺诺的拿着那份，不敢再吭声。

言行也没有过多计较，他怀中还有几条进山时从锅里捞出来的草鱼，一直用油布包裹这放在怀里，只是眼前人多，不好拿出来食用。

发放完吃的以后，众人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谁也不搭理谁。

言行这才靠在树边坐下，将怀里的几条草鱼取了出来，叫醒赵琳吃饭，只是赵琳身体虚弱，似乎又有点发高烧，整个人一直半昏半醒，只吃了半条草鱼就接着昏睡过去。

言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一开始帮自己说话的老者，将手中的半只草鱼递了过去。

那老者早就馋的两眼发光迫不及待的接过草鱼，三口两口的吞掉，连鱼骨头一起吃的干干净净。

然后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问道：“小兄弟是哪里人氏？”

言行想了想混乱编造了一个南边的地方，老者嗯了一声疑问道：“听小兄弟的口音也是我北方人呀？”

言行解释道：“我老家是南方的，在北方长大，现在打算回老家寻亲。”

老者点了点头。言行反问道：“老丈您是哪里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我们都是楚国人，这两年一直闹饥荒，前段时间又打起了仗，老百姓流离失所，我的老伴和孩子都死于战火，现在孤身一人，家里呆不住了，准备逃荒去洪都，听说那里是整个北境最繁华的地方，找口吃食应该不难。”

“他们都说像我这把年纪，死了算了，可我想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言行点了点头，见老者说的凄惨，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禁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

老人看了看言行身边的赵琳，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兄弟，这女娃儿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妹妹。”

“这样啊。“老人点了点头，“老朽祖上几代都是开医管的，这女娃儿像是染了风寒之症，我这里正好带着几包驱寒褪热的草药，送与你，给你女娃儿煮点草药喝了吧。”老者说着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包草药，拿在手里颠了颠，叹道：“老夫行医时养成的习惯将其带在身边，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言行心中大喜，如获至宝般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感激道：“多谢老伯！”

老者摆摆手道：“不用谢我，这玩意不是吃食，也不能填饱肚子，带在身边也是无用之物。”

“这东西能治病，怎么能说是无用之物呢？”

老者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民生倾颓，世道不靖，此物虽能治病，但治不了人心啊。”

老人说完不再言语，转过身去，靠在树干上闭上双眼休息。

言行品味着老人的话，心里颇觉不是滋味，看了看手里的草药，跑到一旁的篝火边上，寻了一只被刮的干干净净的陶罐，一些清水，将草药放进去，架到篝火上熬煮，不一会草药煮成了药渣，言行回过身去拿了一只破碗，打算将草药滤出来，一回头却看见这只队伍中的队长站在自己身后，一边闻着空气中的草药味，一边问道：“臭小子，你煮的什么吃食，这么香！”

“不是吃的，是草药！”

“草药，我不信，你闪开，我看看！”队长大步向前走了两步，瞪着眼睛，恶狠狠的说道。

他是整条队伍中最年轻精壮的人，明显平时没少做嚣张跋扈的事情。

言行挡在篝火边，不肯退让。

这时两人的挣扎惊醒了附近的其他流民，众人纷纷围了过来盯着两人打量，火光下一张张枯败的脸庞恍如鬼魅。

言行心里一惊，默默起身让开，队长走上前来，瞅了一眼陶罐，冷笑一声，伸手在罐子里沾了沾，放在嘴里一嗦，哇的一声吐将出来。

“他妈的，怎么这么苦，还真是草药，臭小子你是闲的没事了吗！”队长的期待落空，气鼓鼓的转身就走，临走前顺势一脚踢翻了陶罐。

言行扑过去将陶罐扶起来，还好陶罐里还剩一点药汤，言行虽然气愤，但也清楚自己不是队长的对手，急忙捡起一只破碗将剩下的药汤倒出来，端到大树旁，将赵琳叫醒，喂她将草药喝下。

这草药见效极快，赵琳喝完之后不久，就出了一头热汗，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第二天一大早流民队伍继续出发南下，如此接连走了三五日。几天下来，可供食用的粮食越来越少，队伍中一些老弱妇孺走着走着便倒地不起，身边的人一个个目光呆滞的一步步向前挨着走，熟视无睹，不管不问。

言行见到这等惨状，心中不禁感觉一阵阵酸楚，却又无可奈何。好在小郡主赵琳自从那晚喝下老人给的草药之后，病情渐渐好转，言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