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陶子韶盯着远方的帆船,“船上乌压压的,应考士子吧,又到了春闱时,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也不知今年的鼎元是谁。”
“不是迎考的士子!”随从手打起棚来,看着船只靠近,“考生怎么可能坐这种船,这是流民,从开春以来,不停的有船来回穿梭拉人。”
原俊卿不解,“拉人做什么?我们元越也不许奴隶贸易啊。”
曼光远言道:“难不成是贩卖到南方,我们这没奴隶,可师元有啊。”
“应是去开荒的流民。”昭博太想着过往,“我早年不第,行商数载,见到因为土地闹事的流民,被官府送到了偏远的巫郡和黔中郡,不过有个去处也好。”
“几近死绝!”敖天癸叹了口气,痛心言道,“我去过巫郡,弟子随行,专去看流民安置,巫郡大片沼泽,蚊虫恣虐,瘴疫弥漫,迁入的流民十不存一,剩下的只能逃出来,继续为流民,弟子也不幸染病,也没能回到故土。”
“啊!”昭博太很是吃惊,“老师,所谓的流民迁徙,难道是为了?”
敖天癸点头,“不错,就是削减人口,有大片荒地不假,可难以开垦。”
昭博太言道:“这些事虽有耳闻,原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竟是真的!竟如此罔顾生灵,草菅人命,真是禽兽之辈。看看那些达官贵人,金迷纸醉,灯红酒绿,而民众生活如此困苦,先贤有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陈保全语气沉重,“流民流民,流离失所之民,刚才我等也是所见所闻,为了几个馒头,竟让母子三人俱死,别说流民,连升斗小民都困苦不堪啊!”
敖天癸言道:“我算算账,你们就明了了,由于不纳丁税,我们元越没有隐匿户籍,共有一千七百万在籍人口,而全国耕地不过亿亩,人均六亩,考虑到大量的流民和城镇中手工业者,还有商贾军伍之辈,真正耕作者,一千二百万左右,能人均八九亩地,五口之家,大约四十多亩地,每亩地产量二百多斤。”
“七八千斤收成,何至于困苦。”曼光远问道,“何况还有桑麻那!”
“你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也是殷实人家,你少时读书,不事稼穑,自是不知这其中原由,你只看到这绿油油的大地,便以为物阜民丰,安乐喜庆了。”敖天葵摇头,“你可知道,元越虽是中天最富,可读书人少之又少,能入成均和白犀书院的更是凤毛麟角,元越有几人可做宣政使?你们虽然自嘲,可实际都是天上人了。”
见到众人满脸不解,敖天葵接着讲解,“别只看表面,深入其里才能拨云见日,这四十多亩地可不可能全部种粮,好地用代田,而贫地只能轮耕,才可蓄养地力,要不然,土地贫瘠,刨除种子蓄力,人吃牛爵,最后所剩无几,空耗气力。就这四十多亩地,还要有十二三亩桑麻,只有二十四五亩可做粮田。”
曼光远言道:“就算是二十多亩,产量也有四千斤那。”
罗市玉笑道:“我自小务农,春耕秋收,这农事倒是懂些,山主所言不错,这四千斤,要是都落在农夫兜里就好了,这产量若有十分,种子蓄力就要占去二分,田税二分,大小地主也有二分,但实际,不但有大地主,大地主下有大伴当,大伴当下还有小先生,这层层盘剥,便是十去其六,落在手里的连一半都不到!”
敖天癸补充道:“这年成可不是年年好,五年旱两年,要为旱年储备,这四千多斤粮食,最后折算下来,能落手中,也就一千五六百斤。”
昭博太有些吃惊,“我们元越田税为何这么高?我去过各地,基本都是十一田税,我们元越一向不是轻徭薄赋吗?怎么反成最高的了。”
敖天癸回答,“其它国家,田税虽少,但交赋税,皇领和邕梁要交人头税,东元、河间和常扬要交丁税,不管是缴纳钱数和实物,中土各国,大体差不多,人均千钱,折算成银两,就是一两银子,若是换算成粮食布匹,怕也差不多。”
昭博太言道:“一千五六百斤粮,对五口之家也能混个温饱了。”
敖天癸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我们元越虽不强服徭役,可用钱币代偿,为了免于徭役,要出售三百斤粮来应付;家家养六畜,就要耗粮,如此下来,只剩下千把斤;除去糠麸,每人也就三百斤,劳作之人哪里够吃,只能靠着捞鱼摸虾,打点野味来填饱肚子!家中没病没灾还好,万一摊上大病,或是大荒之年,就只能卖田卖牛,若是连年大灾,只能举债,这债务一举,举家难安,高利贷一般三分利,更有五分的,利滚利下来,便是万劫不复,最后只能卖地还债,沦为流民。”
见敖天癸茶水饮尽,昭博太起身斟满,顺带给众人斟满。
敖天癸摇了摇头,“光景困苦,很多人只能将土地出售,随处安家,农忙时打短工换粮,农闲时做力夫,凡有郡县有筑造城墙、营建公屋,搭桥补路,兴修水利,开挖河道,他们就应着官府,充作徭役力夫来换粮。这些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小者坑蒙拐骗,大者拦路劫道,或者入室偷盗,或者充作娼妓。”
“没想到,民生困苦,竟致如此。”陈保全也叹息道,“本以为那些哀唱是士大夫的无病呻吟,原来他们都心存百姓,看来是我浅薄了。我原以为那些流民好吃懒做,品行恶劣,原来也都是无奈罢了。”